马蹄莲

　　□鞠志杰

　　这是一间大约六百平方米的办公大厅，东西长三十米，南北宽二十米。大厅中间是一排平柜，平柜上有几盆马蹄莲，两边是两排格子间，平时约有三十人在此办公。

　　他坐在南边东数第二格，她坐在北边东数第三格。隔板不是太高，身体坐直，目光就能越过隔板上沿看到彼此。

　　那天，他无意中向对面望去，目光正好与她的眼神相撞。他大脑瞬间短路，低下头，闭上眼，脑海里映射出一盆马蹄莲的影像。此后，在无数个失眠孤寂的夜晚，甚至无聊透顶的白天，那盆马蹄莲总会不时地闯入他脑海里，摇曳生姿。

　　马蹄莲养得极好，叶子碧绿碧绿的。那天，他和她的目光就在这盆马蹄莲宽大的叶子空隙间撞上了，像两束激光在那碰撞出绚丽的火花。

　　彼时，他刚离婚，她刚失恋。他是公司里最有才华的男人，她是公司里最漂亮的女子。他离婚人人皆知，她失恋无人不晓。

　　他曾在无数场合中特别是和小伙伴们聚餐时称赞她的美，借着酒劲儿说了一句让公司全体女性都极为嫉妒的话：“她，是从我家到公司所经过的五个街区方圆五十平方公里之内所有女孩子中最美的一个，没有之一。”更关键的是，公司里的很多男士也这样认为，只是不表露而已，见他说出口，也跟着一起附和。当时，她并没有在场。但是，他的话却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虽然都在一个大厅里办公，却不是一个部门，工作毫无交集，因而，每天相遇基本上是点头之交。一次，他乘电梯时碰见了她，电梯里恰巧就他们两个人。他瞅着她笑了一下，她也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脸竟然红了。他为那一抹红云痴迷得不知所措……

　　后来，便是隔空相望了。尽管，中间隔着一盆马蹄莲。马蹄莲摆放的角度恰好，如果任意转九十度，那宽大的叶片都不会给他们留下一点空隙。

　　又过了几天，他突然发现，那盆马蹄莲往东边挪了一点，这样他和她的视线之间便毫无阻挡，想必是保洁员在打扫卫生时无意中移动的。于是，目光欢畅地在空间穿梭猛烈地相撞，却没有谁主动提出约会。于他而言，喜欢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就像初恋。于她来说，则甘愿做一只沉默的羔羊，等待着男人的猎取。

　　他对她依然只是欣赏，就像是在看一幅名画，眼睛虽然放光，却没有一丁点的亵渎。可她，眼神里却渐渐失去了光华。

　　一年后，传来她要结婚的喜讯。公司里的好友，陪着她给大家发喜糖。他局促地站起来连说“恭喜恭喜”，眼神又一次剧烈相撞。那目光撞得他心疼。

　　他参加了她的婚礼。望着台上的她，他仍然像从前一样大度地赞美她，毫不避讳：“真美！”公司的小伙伴便笑话他：“大才子失落了吧。”他却摇摇头说：“从来没奢望！”

　　他和她的人生都曾有过空隙，但那空隙却永不重合，彼此无法填充弥补。他比她整整大了十八岁，这是他心中跨不过去的一道鸿沟。

　　休完婚假，她上班。刚坐到格子间，便抬头去望他，可是，那盆马蹄莲横亘在他们视线中间，而且还转了角度，几片肥大的叶子组成一堵墙，一点空隙都没有。

　　她盯着那碧绿碧绿的叶子，愣住了。一年多以前，某个早到的清晨，是她偷偷地把马蹄莲往东边挪动了五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