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集彬 那时候每个家庭都有一只箱子,或是木箱,或是藤箱,或是皮箱。这只箱子里装着一切穿戴——衣服、帽子、围脖、首饰,等等。当然,还有钱。提上它,你就可以出门去。这只箱子,如同瓦楞上的瓦筒一般,透出一种时光浸漫过的沧桑。 在我童年记忆里,我们家有一只皮箱,那是祖母的皮箱。 那只皮箱十分简朴,简朴到了极致,除了一把铜锁之外没有任何装饰。那只皮箱一直搁在祖母楠木眠床的床架上,安静,沉稳,充满神秘。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的产品。有很好的质感,只是没有装饰。如果说有装饰,就是那把铜锁。把锁做成装饰,我想,这一点前人是超过今人的——我们越来越讲究实用,比如一把锁,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坚不可摧,其实一切都是徒劳的,哪有打不开的锁?前人把心思更多地花在美感上,这一点至少比我们豁达。 那只皮箱,是不是祖母的嫁妆?我想一定是。据说当年祖母娘家家境殷实,一定买得起这样的皮箱。或者是祖父的。祖父虽然穷,祖上多少留下一点东西,那些东西里说不定就有一只皮箱。 这只皮箱似乎永远锁着,犹如一张抿紧的嘴,锁住属于祖母的秘密。自从祖父去世之后,祖母一直把它锁着,我无从知道里面藏着些什么,仅仅是祖母的衣服?或者还有祖父的遗物? 或者还有父亲小时候的东西:穿过的衣服,玩过的玩具,等等。 我不知道祖母独自一人的时候,会不会打开那只苍老的皮箱,一如打开她久锁的心,取出父亲儿时的衣服,放在手心轻轻抚摩,犹如抚摩父亲年少的脸?可能这里面还有姑姑的。或者还有伯父的——那个据说比我父亲还要英俊、二十多岁就消失了的我们家的男人。我想,那时候祖母一定满眼神伤。祖母和我讲起过伯父的事。那时候国民党部队抓壮丁,伯父夜里不敢回屋睡,睡在庄稼地里,可还是没有躲过去,被抓到莆田当兵,不久染病去世。祖母去找,连尸体都没见到。后来祖母从莆田替我父亲抱养了我大哥。我想,这两件事情冥冥中一定有某种联系。然而祖母去世了,一切无从知晓。 那只皮箱在祖母去世后一直搁在老屋厅堂里,锁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我忍不住好奇,走过去,打开锁扣,揭起箱盖,里面只有几匹祖母织的染成黑色的土布。祖母把什么东西都带走了,只留下一只空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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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旧皮箱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2月02日
版次:A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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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集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