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鸡

　　□明前茶

　　“咕咕哒——咕咕哒——”

　　听到这惟妙惟肖的呼唤声，在竹林空地上捉虫觅食的鸡们抬起头来，望向四周，它们惊讶：这会儿，竹林里有其他地盘的鸡来抢食稻谷？还是有长尾巴的野鸡飞过？这些霸占整个山头的乌骨鸡、黄油鸡，早有了主人翁意识，谁误入它们的领地，就该遭到驱逐。鸡们为了展示力量与速度，纷纷助跑、扇翅，从六七米高的竹梢，飞到十米开外的另一个竹梢，骄傲俯瞰，仿佛在说：“想比试吗？飞一个我看看……”

　　竹园里响起了竭力压低又控制不住的笑声，蹲踞在竹枝上的鸡，若是眼力好，就可以看到竹林里蹲伏着一群十一二岁的孩童，嘴里发出“咕咕”声的，正是竹园承包人老王的儿子。

　　小王今年12岁，黝黑的脸上一双晶光闪亮的黑眼睛，一看就是主意多的野小子。正是他，向他爹提出来：“吃自己逮来的鸡才格外香，城里来的孩子，一个个娇气得很、乖得很，来到咱们竹山中，就要让他们野一点。在竹林里捉过鸡，这体验回家写下来，就是一篇好作文，保他能得90分。”

　　老王含笑首肯，并依照小王的要求，立刻去批发了十几双迷彩球鞋。小王要求去捉鸡的小伙伴，每个人都要换鞋。他这么说服女孩子们：“等会儿上了山，追起鸡来，你这带跟的小靴子就是绊脚石。还有，爬山穿裙子可不方便，刚爆出来一尺多高的雷笋可长着牙呢，一不留神就会咬住你的裙摆，绊你一个跟斗。快去换成长裤。”

　　七八个孩子换了鞋，小王让他们把手叠在一起，围成一个圈高喊：“加油！”“竹林飞鸡，我来了！”

　　爬山路上，小王交代：“等会儿见了鸡，大家不要忙着追击。等我模仿鸡叫，先把它们引出来，等它们放松警惕，咱们再围捕它们。”小王演示挥动手中渔网，把鸡扣住的动作，稳、准、狠。有城里孩子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把鸡养在竹林里，捉起来还这么麻烦？”

　　小王骄傲地回应说：“等会儿我娘炖了鸡，你就明白了。我们家的鸡吃蚯蚓、害虫、草籽长大，毛色发亮，能飞檐走壁，跟山林里的侠客一样。它们追逐打斗起来，你会觉得我们家的竹林里正在上演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这哪是圈养起来的鸡好比的？”

　　说起竹园的传奇，小王津津乐道：

　　十几年前，老王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雄心勃勃地承包了竹园，合同一签就是25年。签约初期，竹园的收益还很不错，农民需要大量的扫帚、箩筐、晒席，都需要竹材；而今，收割庄稼、脱壳、晾晒，纷纷机械化了，对竹材的需求就少了。老王家的竹园收益，因此连年降低。为了替儿子买书，买电脑，买奥特曼玩具，也让他参加了昂贵的夏令营，小王妈妈开办了农家乐，主张在竹林里养鸡。一方面，这些鸡可以为竹林除虫；另一方面，如今城里人，讲究吃肉质紧实的跑山鸡，自家养鸡，就能确保农家乐的主菜雷笋炖鸡，有“鲜脱眉毛”的口感。

　　到了竹林里，小王炫起口技，让鸡表演飞翔能力，紧接着，他竖起食指，做出“噤声”动作，让小伙伴们潜伏、安静。忽然，他挥手让小伙伴蹑手蹑脚跟上。此时，风过树林，悄无声息，警报解除了，所有的鸡都从竹梢上下来了，它们又开始放心地刨土吃食，小王挥动手中的渔网，猛地一罩，一只栗棠色面庞的白毛乌骨鸡已经落网。谁想，还没有等小伙伴欢呼，小王已解开渔网，把鸡放了。他解释说：“看这鸡脚上的圆环是黄的，说明它是去年刚长成的小母鸡，还没有满一年呢。我妈说，满两年的鸡口味才好。鸡太嫩，肉不够紧实，汤也炖不浓。”

　　不一会儿，追鸡就成了男孩子们的游戏，女孩们自动掉队，忙着捡蛋。竹林里、枯叶下，处处是宝藏——东三个西两个的乌鸡蛋，是淡青色的；黄油鸡下的蛋，是褐红色的；杂交鸡下的蛋，是粉白色的；偶尔，还会见到更小的蛋，呈漂亮的蒂芙尼蓝。小王在她们惊呼时过来看了看，见怪不怪地说：“这是棕头鸦雀的蛋。千万不可挪动它，小心母鸟闻见陌生气息，不肯孵蛋。还是我爸说得好，竹林哪是咱家的，都是这山间万物的，咱家只不过代为看管。”小姑娘们就默默缩回了捡鸟蛋的手。

　　孩子们在竹林里捉了一上午的鸡，临近中午，每个人都汗气蒸腾。男孩不停地将滑落的眼镜推上去，他的鼻梁上都是汗。而城里的小姑娘也松散了发辫，变成了一个脸蛋红扑扑的野孩子。每逮到一只鸡，小王都要用草圈把鸡的双脚扣起来，交由小伙伴拎着。逮了四只鸡，大家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就在他们快要走到村口时，突然，一只狡猾的鸡挣脱了束缚它的草圈，猛扇翅膀，抓着鸡的小伙伴吓得一松手，那鸡就蹿飞出老远去。小伙伴懊恼极了，担心鸡半路被人劫走，小王安慰他说：“不必担心，鸡的脚脖子上有圆环，一看就是有主的鸡。我们这里的人都不贪小便宜。那鸡认得我家竹园，它自会回去。”

　　这是在夸自家的鸡在放养环境中长大，所以聪明？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