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气象

　　□樊星

　　都知道“无徽不成商”“无徽不成镇”“无徽不成街”的俗语。与此形成有趣对照的，是徽州妇孺皆知的顺口溜：“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这说的是徽州多山，少年为了生活，早早就得出外谋生。

　　一代又一代含辛茹苦的徽州人中，那些幸运儿成就了“徽商”的神话。他们不知经历过多少节衣缩食、隐忍无告的困苦，邂逅了怎样的机遇与贵人，才终于成了富商。致富以后，他们不忘祖先，不忘故乡，花费巨资建起了一座座高大、庄严、富丽堂皇的祠堂和牌坊，成为宗族的颜面和精神寄托。

　　在那些聚族而居的村镇里，祠堂是族人祭祀祖先、议决大事的神圣之地。那些成功者还大力兴办塾学、义学，捐助县学、书院，为培养子弟读书成才，让传统流传千秋万代，可谓不遗余力。清康熙年间，徽州一府六县就拥有五十四座书院，使“贾而好儒”成为徽商的口碑。

　　最务实的谋生、营利活动就这样与注重道德修养、渴望建功立业的读书息息相通。这样的传统，在经历了天翻地覆巨变以后的今天，不仅没有动摇，反而更加深入人心了。在那些装饰着精美的砖雕、木雕、石雕的祠堂、书院中，在那些倡导忠孝节义、表达了爱家和玄远情怀的匾额、楹联、诗词中，常常张贴着本族学子从政为官、经商致富、发明创造的乡贤名录，你不能不感慨：经历过那么多的天灾人祸，世事已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古建筑、古艺术品居然仍然能默默地保存至今，这些励志的名人故事依然代代相传，可见天意、民心所在。

　　什么是徽州气象？就是从青山绿水中流淌出的生命意志、“穷则思变”的孜孜以求——出外闯江湖，致富后回报故乡，使崇文尊教之风薪火相传。虽然成功者总是凤毛麟角，可那口口相传、代代沿袭的精神感染力却成为了一个宗族乃至一个民族的精神命脉。一个家族的传奇也可以是一个民族的神话。中外概莫能外！

　　从一个人的奋斗到一个家族的成功、一脉良好家风的流传久远，歙县汪华的故事堪称代表。他从小苦练武艺，后在隋末唐初群雄逐鹿的乱世中拥兵十万，占得六州，保境安民，深得人心。他归顺唐朝后，得到重用，成为忠臣的典范。家风所及，其后代也在长达千年的岁月里建功立业，跻身名门望族之林，从唐到宋，直至成为声名显赫的地方“保护神”，受到历代帝王的不断追封、百姓的顶礼膜拜。

　　绩溪是胡适的故乡，明代还出过抗倭名臣胡宗宪。在胡宗宪的故乡龙川村，有胡氏宗祠。那里因有众多木雕、砖雕精品而被称为“木雕艺术博物馆”，乃至“古祠一绝”。胡宗宪一身戎装的塑像和生平事迹陈列都弘扬了这位名臣从进士、为官到重用俞大猷、戚继光等名将，大力平息倭寇的生命旅程。在一面墙上，张贴着《源远流长——胡宗宪以后绩溪历代名人》的介绍，其中多有茶商、学者，引人注目。因为此有一脉清溪流贯全村，故得“龙川”之名，也就有了关于风水宝地的美好民间传说。

　　当导游在声情并茂地介绍那些关于风水和运气的神奇民间传说时，我除了感到有趣，也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五四”运动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破四旧”的风潮也快过去了半个世纪，新思潮带来的新观念、新风尚通过新人的传播，效果有目共睹。然而，旧的道德、旧的传说并未因此而烟消云散。历史上的名人故事、诗词歌赋、发明创造、文化遗址都一直在书本里、戏文中、传说中流传着，促使后人见贤思齐，在与新文化浪潮的邂逅、激荡中融汇，就像一条条河流终于汇成了大江大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