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富 杏儿娘在山里采山货,直到暮色朦胧才往家里赶。走到半道上,她突然想起,自己不必赶着回家做晚饭啊,孙子考上大学读书去了,儿子和媳妇为了挣钱交学费也出外打工去了,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她便在路边坐下啃了几口干粮。一阵山风吹过来,便听山林中传出一阵沧桑的苗家山歌:打工媳妇出门汉,舍家撇业挣钱难。背井离乡不情愿,爹娘梦里追也赶。 杏儿娘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回家了。一到家却觉得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吹了山风有点受凉了,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四肢酸痛,吃了三颗感冒药便去躺下了。 窗外的山风吹得板壁房的门窗吱吱嘎嘎,院内喂鸡的锑盆被吹得叮叮当当地滚来滚去。杏儿娘迷糊间想起了儿子杏儿和媳妇菊花。以前,儿子总是早早起来,把炉子火弄好,直到屋子热乎了,才叫她和孙子起来。她照顾孙子穿衣洗漱完,儿媳就已把早饭做好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着电视或者说着村里村外的趣事,孙子和她常常笑得前仰后合。有次她生病了,儿子请来医生上门看诊。媳妇一会来问“娘你好点了吗”,一会又问“娘渴了吧?喝点水吧”,一直伺候着她喝水、吃药、吃饭,连地都不让她下,晚上还干脆把尿桶端到屋里,怕她出去冻着。可如今……孙子那笔学费可不是在山里凭那几亩石旮旯地就可解决的,再说,一大家子人还要生活啊,儿子和媳妇不出外打工,一家人还不都得喝西北风?这些道理她都懂,她只恨自己这身子骨咋就大不如前了呢……想着想着,杏儿娘睡着了。 黎明时分,一阵又一阵哭声和嘈杂声把她惊醒了。村里发生了什么?她一骨碌爬起来,走了出去——还真出事了,是筷子娘去世了。听村里人说,筷子娘的亲戚早晨来找她借夹袄,才发现她已经过去了。筷子娘和杏儿娘情况差不多,儿子和媳妇都在外地打工,就剩她一人在家,昨天早上老姐俩还在一起唠嗑,今天竟突然就没了。 杏儿娘想过去看看,心里却突然打个冷颤,于是她转过头慢慢吞吞走回了家。昏昏沉沉中,她又躺在那张有些发凉的床上。 恍惚中,她感觉到儿子在给她掖被角,还看见儿子生起了炉火。火光一闪一闪,屋子好暖和啊。这时,儿媳在唤她:“娘,娘,你怎么啦?” 杏儿娘慢慢睁开眼睛,一看真是儿媳在身旁关切地看着自己,她两眼流出了热泪:“你们怎么回来了?” 菊花说:“嗯,娘,这次回来我们都不走了。县里组建苗族传统手工蜡染和刺绣工艺品厂,我从小擅长蜡染和刺绣,这回可有用武之地了。我还可以把咱村的妇女都召集回来,教她们祖上的手艺蜡染和刺绣,这样我就可以一边挣钱供儿子念书,一边伺候娘了。” 杏儿娘听了,干枯的脸上又有了亮色:“这事娘也可以帮忙。要知道,娘年轻时也是蜡染和刺绣的好手呢。” “娘,您就别再费心了。好好养病。您好,我们全家都好。” “你们回来了,我就没病了。”杏儿娘笑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像一朵开放的菊花。山风又在叩着窗,但杏儿娘听着却像喜庆的鞭炮声响。
-
即时新闻
山风叩窗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6月21日
版次:A09
栏目:
作者:周德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