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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喊夜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7月18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刘利元

  □刘利元

  

  那年暑假放得很晚,我和弟弟从学校赶回时麦子已经割完了。正是黄昏时分,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灶膛里燃着一炉柴火,不时从炉口蹿出火苗,把地下的麦草煨着了。母亲一边扑打地上的火星,一边揉面,案板上沾了许多乌黑的炭灰。看我和弟弟进门,母亲长出了一口气,说你爸爸昨天就进山找羊去了,按说该回来了。

  昨晚倾盆大雨下了一整夜,我们回来的路上到处水汪汪的。我和弟弟说,我们去接父亲吧!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对我们说:“饭先留着,等你们回来再下面。”

  村子后面是乌兰布和沙漠,沙漠的后面是阴山山脉。村里人和山里的牧民关系好,草黄时牧民赶羊到村里过冬,草青时农民赶羊到山里过夏。说是放牧,其实是散养,羊群赶到山里,人就回来了,剩余的时间由当地牧民照料着。秋霜来得早,山里的草场开始泛黄了,羊群追着吃草籽,到处乱跑。山里人怕把羊跑丢了,捎话让父亲进山赶羊。村里到山里不过几十里的路程,往日当天可以打来回。不巧的是赶上了暴雨,想起山洪暴发的恐怖,别说母亲紧张,我和弟弟也把心揪到嗓子眼儿。

  沙丘湿漉漉的,沙山四周的丘间低地是一汪接一汪的海子,一丛丛高大茂盛的芦草分布其间,黑魆魆的,不时从草丛中飞出大大小小的水鸟,发出“扑棱棱”的声音。

  我和弟弟是在沙漠边上长大的,知道这里的习性。那一团连着一团的水洼看起来挺吓人的,其实很浅,因为丘间是如砥的平地,不会有很深的积水。两人脱掉鞋子,卷起裤管,涉水而行。一边是脚掌“刷啦啦”泼水的声音,一边惊起片片飞鸟。太阳落山了,夜色越来越浓。眼前的沙丘渐渐模糊起来,在微弱的月光照耀下,我和弟弟依着平日的记忆,努力辨别着向北的方向。

  风兀自刮着,吹动草叶发出“呼呼”的声音,沙丘渐渐没了轮廓,前方是一片乌黑。怎么办,再这样摸黑走下去,不仅接不到父亲,连我俩也会走丢的。不知什么时候,弟弟“啊呀”叫了一声,把脚崴了。我连忙搀扶他,发现他的半条腿陷在沙梁里。奋力把他拽起来,发现是一处浅坑,里面长满了沙蒿。

  端详了几眼,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乌兰布和沙漠深处是一处天然墓地,常有下葬后又迁移的,迁坟后没掩坑口的,便长满野草。弟弟显然也知道了,但谁也没讲。

  弟弟说:“喊老爸吧,这样摸黑找不是办法。”两人一起发声,长啸声顺风而行,传得很远,感觉整个乌兰布和沙漠都被我俩的尖叫笼罩了。嗓子发哑了,嘴唇发干了。站在高天下,我和弟弟相视无语。弟弟说:“空喊太没劲,咱们唱歌吧!”无聊至极,也只能如此,于是我一首《蒙古人》,他一首《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全无往日五音不全的羞涩与胆怯。有歌声作伴,仿佛忘了劳累,也忘了恐惧,内心增添了许多温暖和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里传来“唰唰”的声音,好像是羊群在涉水,还有一个人在“吭哧吭哧”地赶路。估计是父亲,我和弟弟张开喉咙大喊:“老爸!”对面传来应答:“噢!”

  正是父亲,我和弟弟欣喜地迎上去。羊群在前面,父亲在后面,正抡着长鞭赶羊。半年多没见父亲了,感觉他又瘦了。弟弟问:“听到我们的叫喊声吗?”父亲说:“听到了,我就是顺着声音赶过来的。”

  会师了,人有了精神,羊也有了生气,迈开四蹄“唰唰”地走路。到了水洼前,不用人怎么赶,淌着水就过去了。弟弟在前面领头羊,我和父亲在后面赶掉队的羊羔。父亲说:“亏是你们来接,不然今天准迷路了。”

  回家后已是深夜,灶台里的柴火还没有熄灭,揉好的面团被抹了香油,在搪瓷盆里盖着,母亲正在灯下纳鞋底。看到我们父子平安归来,母亲脸上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