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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08月15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张琴[西班牙]

  

  □张琴[西班牙]

  

  二姑妈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大表姐早已出嫁,余下的三个表姐总是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地耕耘着家中十几亩土地。播种收割、缝补浆洗、纺线织布、灶前灶后、里外应酬,二姑妈几乎不用插手,家中便井井有条。

  在我的记忆里,二姑妈家的屋梁窗棂上,总是挂着不同尺码的一大串鞋,以及全家老小的四季衣物,箱子里堆放着已织好的土布床单被罩。

  那时城乡全凭票证购物,我远在他乡的父母一大家人,家境拮据。十分难得的是表姐们时常牵挂着,不断把做好的棉衣、棉裤、棉鞋,或是自织的粗布被单,加上节省下来的布票,用粮食从集上换回的全国粮票,一起带给我的父母。

  我就读的学校离姑妈家很近,他们时常嘘寒问暖为我付出不少的爱。高中第一学年的冬季,姑父拉着板车,冒着鹅毛大雪来到学校,送来玉米和红薯片,还有表姐做的棉鞋,那份情意常常温暖着我的心。

  看着表姐们个个长得如花似玉,却穿着自家织的土布衣,吃着自家种的粗粮,却把节省下的布票馈赠家人,心中那份愧欠使我常感不安。可她们无一丝抱怨这般心地直到如今,真是难得啊!

  20世纪70年代,土地属于集体所有。每当黎明的曙光洒向地平线,村里便敲响了上工的钟声,表姐们整齐地肩扛锄具,迎着朝阳踏着晨露去了田间。

  收工回家时,三个表姐手里不会闲着,每人总要薅些草、捎带点树叶、柴禾什么的,她们的心自有一番快意。

  人还未到,喜色欢笑早已飞落院中。三个表姐进得家门,把小压井的水抽得哗哗直流;只见她们洗脸刷牙照镜,擦的雪花膏满院溢满着香气。

  接下来起了锅,先为老人送上白馍馍,端上茶水,她们才各自端上粗粮窝窝头,去了大门外与小姐妹们共聚餐饮。你品尝一口我的菜,我喝上一口你的南瓜汤,美滋滋的。

  逢年过节是北方农村择定婚嫁的日子。这一年,二表姐要出嫁了,两个妹妹忙着为她准备嫁妆。二姑妈家的院里弹棉花,褥被子,纺线和织布忙个不停。夜已三更,鸡鸣三遍,启明星朝南走了很远很远,还听见屋内纺花车嗡嗡响个不停。待一年半载忙下来,春夏秋冬盖的铺的、穿的戴的、棉的夹的应有尽有,连梳子镜子、毛巾脸盆、香皂雪花膏都备得齐齐整整装了几大箱。农家姑娘要出嫁,也少不了城里人那种排场。

  出嫁那天,婆家来人抬走了二表姐所有的嫁妆,伴娘搀扶着新娘上了轿,在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她告别了亲人离开了自幼生长的农家小院。

  西间房里,两个表姐早已哭成泪人,从小一块长大的姐妹,再也不能长相厮守。

  接下来几年,三表姐、四表姐都相继出嫁,表弟和表妹肩负起这个家的重任。末了,表弟娶了媳妇,表妹也嫁了人。

  二姑妈是幸福的,乡邻乡亲羡慕她老人家养了众多孝顺的儿女。虽说闺女们早已出嫁,儿子有了媳妇分了家。逢年过节女儿送来好吃的,赶集路过家门捎来鸡蛋白馍馍,知冷知热又送来了衣物鞋帽。表姐表妹时常接走了姑妈,轮流小住半月,长住一年半载。脾气古怪而倔犟的二姑父,对老伴去了闺女家,虽感孤独寂寥,但无可奈何。其实表姐们说破了嘴,气胀了肚皮,二姑父就是死活不肯离开自己的窝,儿孙们也只好随他去了。

  如今,表姐们已做了婆婆。像当年那样,嫁了女儿,娶了媳妇,她们最后为二姑妈尽了孝心送了终。那座小院从此留下姑父一人。

  20多年未见到表姐们,好思念!有朝一日返乡,定要去兑现自己的诺言,说声:“表姐,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