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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锅匠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11月19日        版次:A08    栏目:    作者:刘小文

  □刘小文

  

  “补锅——饭锅、菜锅、潲锅、麻锅……”

  听到吆喝声,就知道补锅匠来了。他拿着铁钳,背着铁锅,挑着小担,过田埂上小桥,蹒跚着一吆一喝来到我的家门口。

  我家屋檐下有块空地,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能遮风避雨,能喝酒聊天,能铡草喂猪,乡下手艺人都喜欢来此做生意。阉猪、补锅、制篾、补鞋、理发、加工金器、翻修砂锅盆、炸爆米花、錾碗……连过路人都要来此歇歇,喝碗茶、吹吹风、侃侃大山。

  补锅匠是附近村子里的父子俩,我认得。这父子俩相依为命,常常挑着补锅担子在方圆几里的各村寨里转悠。那担子一头挑着小炉子,一头挑着小箩筐,箩筐里装着钳子、铁皮与煤炭,还有鸡蛋与干粮,有时还扎着几口沿途收来修补的铁锅。

  乡里人都习惯用土灶生火,用铁锅煮饭炒菜。锅铲撞击,刀俎相争,磕磕碰碰的,多少有些损伤,久而久之,铁质粗陋的器具,难免会出现穿孔或裂缝,导致渗水、漏油,无法再使用。那时物资匮乏,经济拮据,这些旧铁器扔掉可惜,换新则难,只能将就着修修补补。

  只见补锅匠把担子撂下,把炉子放好,把煤与铁块锤碎,往炉里塞刨花,往刨花上扔木头,把火点燃,添上煤,风箱一拉,呼哧几下,紫红的火焰就从炉里蹿出来了,蹿得老高老高,把炉边人的脸舔得红红的,烤得暖暖的。

  再用火钳把坩埚置于炉中,往周围添满煤块,往埚里装满铁片,把铁片熔成水,除去杂质,用来补锅。

  先用铁片刮去锅背上的乌煤与污垢,把砂眼适当扩大,将盛有铁水珠的垫子从铁锅下面对准砂眼按上去,同时用泥帚迅速一顶,抹平。只听得“咝啦”一声,一股青烟过后,补丁与锅面便浑然一体了,不仅表面平滑,甚至用肉眼都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

  这事看似极为简单,其实没有数十年苦练与极好的悟性是很难做到的。这对补锅匠父子手艺好,生意自然好。直到下午三点,他们方才把手里的活计停下来。

  我父亲也是手艺人,见他们得空,便请他俩进屋歇歇。父子俩不依,只叫我们把烂了的锅盆全拿出来给免费补补,说他们占用了我家的地,妨碍了全家人出进,一分钱也没出,多少也得为俺家做点事,否则心里不安。

  父亲听了呵呵一笑,进屋象征性地找了一下,说没有可补的东西。而不谙世事的我,径直去把家里一个烂了的饭锅拿了出来。那饭锅洗得很干净,补得也轻松,铁水是热的,工具是现成的,活是熟的,补锅匠拿过来一贴一按一抹就好,仿佛没费力气,未花本钱。父亲却有点尴尬,狠狠地剜了我几眼,朝我唬着一张脸,我却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啥,只是乖乖地把补好的饭锅送回了原处。

  随后,补锅匠用坩锅煮了几个鸡蛋充饥,并塞了一个给我。我也毫不客气地接了,因为那天家中本也没米下锅,我连早饭都没得吃,在一旁看他补锅,早已饥肠辘辘。心细的补锅师傅肯定早就听到我肚里饿得咕咕直响,心知肚明,只是始终没有说出来。

  数十年过去,如今不锈钢锅、高压锅、电饭煲、烤箱、空气炸锅,相继面世,这些产品不再存在烂底等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补锅一事了。补锅匠失业,但依旧常来走动,与年迈的父亲坐在院中谈天说地,觥筹交错,昨日仿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