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东锷 老人怕摔,千真万确。 两个月前的那天早晨,母亲像往日一样去到县政府广场上打太极拳、练八段锦。晨练结束,母亲图便捷,跟着年轻人走广场边上的草坡,草坡顶连着道路,草坡不到3米高,也不算陡,但青草上露水润滑,她脚下打滑,一屁股跌坐在草坡上,扭伤了腿,万幸没有伤及筋骨!母亲怕我们担心牵挂,怕我们埋怨责怪,没有告诉我们。 数日后,与母亲视频聊天,发现母亲行走时动作蹒跚,问原因,母亲说:“腿脚无力。”追问下,母亲才说出摔倒的事来。母亲紧接着说:“不用担心,每天晚上用热水泡脚,用活络油搽,自己按摩按摩,没什么大碍了。” 母亲的腿伤一天天好转,但前两天,在冲凉房,母亲弯腰捡东西时,伤患处又闪了一下。母亲已经86岁了。 周末,我和弟弟两家人相约回去看望母亲。 这两年,每次回去看望母亲,总觉得她好像又矮小了一点。岁月的痕迹在母亲身上越来越明显了,但我没想到变化竟那么大。午饭前,母亲推开弟弟的房门,正在做功课的侄女站了起来,高出了母亲一头,母亲仰脸对侄女说:“站立时不要驼着背,你还在长个子,还会长高,嫲嫲就往下缩了,我原来身高159厘米,上个月体检时只有152厘米,缩了7厘米。” 穿堂而过的风扬起了母亲灰白的头发,母亲的头发没有全白,白发间杂着灰发。呼呼的风声母亲听得到吗?母亲有点耳背了,平常视频通话,问张三,母亲回答的却是李四,母亲其实没有听清楚讲话,只根据听到的只言片语应答,有时一句话要提高声音重复一二遍。母亲的记性也差了,健忘了。母亲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用针线缝补着纽扣,这情景让我想起那首熟悉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母亲复姓欧阳,是从化区江浦镇凤院村的第一个大学生。母亲1960年9月入读广州中医药大学,六年后,为了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母亲来到了现在这个山城——我的故乡。在公社卫生院,母亲刻苦钻研医术,常常夜里下乡出诊,在我的记忆中至今仍刻着母亲雨夜背着药箱出诊的画面。十多年后,母亲调到县中医院,在治病救人的同时,她潜心钻研,总结临床经验,几年间,成为县里第一个主任医师,第一个教授! 三十年前,母亲办理了退休手续,随即又被医院返聘回专家门诊,望闻问切,解除病人疾苦。 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天,父亲走了,我和弟弟一再劝说母亲到广州与我们一起生活,母亲始终坚持一个人生活,坚持回医院给病人看病。直至前年夏天,母亲在84岁时才彻底脱下了白大褂,但不时地仍有患者找上家门。是不是松弛下来,用脑少了,记忆力衰退了?幸亏只是有点记忆障碍,没有患上阿尔茨海默病。 母亲仍然是那样勤俭,我们提出请个保姆或钟点工来做饭、搞卫生,母亲坚决反对。母亲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都尖了,是不是工作很辛苦?”又说:“你的腰有时间要去看看,看你走路腰一定有问题,要注意,不然以后很麻烦。”随即,母亲给我示范颈部、腰部锻炼方法。确实,半个月前,我的腰扭伤了。每次电话问候或回家看望,母亲最关心的是我们的健康,身体的一些变化总是瞒不过母亲,总是被母亲放大,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但在她眼里依然是个孩子! 最近几次回去,母亲不再像以前一样捉上事前准备好的“走地鸡”,而是到菜市场上请人宰杀,在菜市里挑选新鲜水嫩的苦麦菜、蕨菜、芦笋、鲫鱼、山坑螺等,回家后又把鲫鱼煎得金黄喷香,用保鲜袋装好,连同一袋袋的家乡菜给我们带回广州。但每次给母亲的钱,母亲仍像以往一样总变着法子给回我们,而且总要加上她的积存多给我们。要走了,母亲追上来给每人一个利市封,说:“小心开车,一路平安!” 倒车镜里母亲的身影愈来愈模糊,想起一句话:“当别人都在关心你飞得高不高的时候,只有她关心你飞得累不累。” 母亲啊,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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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她关心你累不累
来源:羊城晚报
2023年11月23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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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东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