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禅意

　　□王开林

　　南岳衡山是中国佛教、道教并兴的名山圣地。在禅宗方面，其地位尤为崇高，“一花开五叶”，字字能落实，真不是吹牛。

　　凡人畅游南岳，有三处地方，足迹必至。

　　其一是山麓的南岳大庙，香火鼎盛，南国无二。许多人远道而来，据说只要行善心诚，往往如愿，灵验之极。

　　其二是山腰的福严寺，入此寺大门前，必仰首观赏楹联，上联是“六朝古刹”，下联是“七祖道场”，横额是“天下法院”。就这么简约，全无水分。自空间而言，可谓宏大。自历史而言，可谓悠久。自法统而言，可谓承接有序。禅宗的六祖是惠能，七祖是怀让，他在南岳修行，曾驻锡于此。单独属于七祖怀让名下的景点还有磨镜台，距福严寺约五百米。

　　其三就是祝融寺，不少游人奋力登上南岳巅峰，在此点三炷香，许三个愿，敬拜天神、山神、火神，均是敬拜头顶七尺的神明，知敬畏者下山之后，自律和自省的难度就会降低许多。

　　2009年春，我初访福严寺，与《文学界》的几位同仁和衡阳市的几位诗人同行。人到中年，我已然看淡世事，所幸好奇心还随时在线。我问了些互不搭界的问题，都源于个人趣味。

　　头一个问题是：“此寺为何叫福严寺？”

　　某位男士告诉我：“宋朝时，寺中有位名叫福严的方丈扩修寺院，栽种柏树十株，福严寺因此得名。”

　　这个答案靠谱吗？我表示九分半怀疑。

　　在福严寺吃斋时，盘盘素菜精致可口，斋饭上了五色面，它远比别处的面条筋韧味美，我又发一问：“这面条有特别来历吗？”

　　某位女士以耳语告诉我：“据说是用天然蔬菜汁染色的，配方保密。”

　　她还告诉我，面条的来历非同寻常，是方丈的老母亲带人手工擀制的。

　　方丈在席，见我问起，毫不介意，笑眯眯地劝大家多吃一碗。

　　“好吃吧？这是我妈妈的面条，熟悉的味道！”

　　方丈的自问自答太有趣了，大家相视一笑。出家人身穿袈裟，仍旧把“妈妈”二字挂在嘴边，叫得这么亲切自然，在场各位听罢，毫无违和感。“妈妈的面条”这个梗，多年后，我们还会偶尔提及，心存温暖。在万丈红尘之中，毕竟我们见过太多豪横坚硬的心肠，似方丈这般慈和柔软的心肠倒是真的不多见。

　　吃斋而非止于吃斋，吃面而非止于吃面，那时我们品尝的纯是开心一刻。

　　2023年冬，我二访福严寺。这回是应一位衡阳友人之邀，参加他组织的南岳散文笔会，旧雨新知，济济一堂。我再次见到了那位身体微胖、慈眉善目的方丈，十多年岁月已漂白了他的鬓角。方丈起始就道歉，一小时后，他要下山去赶高铁。于是省去繁文缛节，大家直奔主题，请方丈题字。每人题几个字，时间不够，他就给每人题一个字，这个主意有普惠色彩，众人可以雨露均沾，当即赢得欢呼。

　　方丈的行书矫若游龙，但比蜻蜓还要轻盈，比螳螂还要敏捷。很快就有“道”“吟”“锦”“健”“福”“禅”“燕”“施”“林”“安”等字跃然纸上。一时尽兴，然后合影，个个喜笑颜开。

　　这回，佛家之喜乐与俗家之喜乐，算是一炉而烩，也一路而会了。

　　已不再是七祖的宋朝，而是我们的当下，合完影，方丈就赶高铁去了。

　　芸芸众生，都像高僧那般参禅确实很难，但生活中有点禅趣、禅味加持，有点来自远山的诗意融汇，还是可望又可及的。放下俗务，暂且开怀，玩点与平日不一样的行为艺术，举重若轻也好，举轻若重也罢，举起一幅字，就如同举起一个日子，然后收拾妥当，将它放下，由记忆收藏。

　　福严寺方丈的法号大岳，与南岳衡山完全适配。除了“妈妈的面条”可口，书法悦目，那张笑脸也特别令人安心。到了南岳，能有此口福眼缘，还会苛求更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