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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红明 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 每到江南的梅雨季节,都会想起汪曾祺先生的散文《昆明的雨》,因为昆明的气压不低,不闷,因而:“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他笔下昆明雨季的菌子,种类繁多,鲜美肥腴……最后是一句“我想念昆明的雨”,画下美丽的句点。于是,每一次读着他的文字,仿佛也看到小巷人家门扉上倒挂的开花的仙人掌,那淡淡的愁绪,绰约可见与他仍旧一同走在当年雨里的人,那些故事,那些青葱岁月,他的昆明,也变作了我们也爱的雨中的昆明。 在江南,因为东亚季风的影响,雨带徘徊,会有一段持续性的阴湿多雨天气,此时江南梅子成熟,故称“梅雨”或“黄梅雨”,一般6月中旬“入梅”,七月上中旬“出梅”。因为这段时间器物容易发霉,也被称作“霉雨”。 晋代周处所著《阳羡风土记》主要记录阳羡(现今江苏宜兴地区)一带的岁时、祭祀、饮食、物产、地理等,其中就写道:“夏至之雨,名为黄梅雨,沾衣服皆败黦。”唐代《初学记》记载:“梅熟而雨曰梅雨(江东呼为黄梅雨)。”可见“梅雨”在两千多年前就被命名,又对人的生活产生巨大影响,比如徐光启推荐过适合梅雨时节、生长期较短、耐水涝的粮食品种“一丈红”。上海开埠以后,同治年间,徐家汇设置了气象站,自然也留下每个年份梅雨季节的降水量等翔实记录。 到了梅雨天,一天的任何时候,都可能忽然下起雨来,所以,外出的人包里一定带着雨具。发愁什么样的鞋子都不可能既防雨又不闷。梅雨时候的体感并不舒服。往往,不是眼睛看到,而是耳朵首先察觉又下雨了。车轮驶过马路,传来饱含水意的声音,夜深人静,窗户玻璃忽然唰唰唰响了,梅雨也不是淅淅沥沥的,而可能是很大的降水量,院子里的植物,深深浅浅的绿,水分就要从茎叶里滴落。上海开埠以来,就在徐家汇设立了气象站,引入西方气象学的统计方式,资料告诉我们,一半的梅雨是所谓正常梅雨,另外一些年头,你看“早梅”“迟梅”“暴力梅”“枯梅”“空梅”“倒黄梅”……这些名称就知道,梅雨多么善变。而“梅雨”,早就变成江南人一个富有情感的词语,而不只具有气象学的意义。 江南人对梅雨的情感自然是复杂的,下雨的时候,闲人临窗品茶,若是眼前有朋友,若是视野里正是江南的白墙黑瓦,烟雨朦胧,坐听雨水叩击瓦片,那是诗情画意,可如果是在上班的时候遇到大雨,地铁站又没有考虑到城市多雨有风,台阶水汪汪,若是总没有阳光,烘干的衣服也一股潮气……那就没有什么谈得上客观的好心情了。 某次问作家杨争光最喜欢的天气,那时他在西安,想了一下,神往地说:“下雨。”我女儿听到就愤愤地说:“怎么会有人喜欢下雨。”唯有远离,才会如汪曾祺先生那样说一句:我想念昆明的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