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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路新疆的广东子弟兵(上):

壮哉!他们从温润岭南挺进严寒天山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09月27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黎存根、何文涛、任海虹

     矗立在乔尔玛的筑路英雄纪念碑 受访者供图

     筑路官兵进行“飞线”作业(资料图) 收藏于《筑路天山的南粤老兵》画册

  

  羊城晚报记者 黎存根 何文涛 通讯员 任海虹

  

  新疆独库公路(又称“天山公路”),被誉为“中国最美公路”,是自驾者的“天堂”,每年6月开放之后,前往欣赏沿途雪山、峡谷、河流、草原、湿地风景的游客络绎不绝。

  实际上,这条穿越天山山脉、开凿难度极高的公路,是我国西部边陲第一条国防公路,堪称中国公路建设史上的一座丰碑。从1974年开工建设到1983年9月建成通车,为了修筑这条“天路”,1.3万余名解放军指战员从祖国四面八方挺进天山,其中包括千余名广东籍子弟兵。其间,168位筑路官兵献出了生命。

  金秋时节,在举国共迎新中国成立75周年之际,独库公路也迎来了开工建设50年的重要节点。羊城晚报记者经过深入寻访,找到曾为这一新中国边疆建设重大项目流血搏命的建设者们,讲述伟大壮举背后广东子弟兵的故事。

  

  英雄舍身

  

  独库公路全长562.75千米,将天山沿线的独山子、乌苏、尼勒克、新源、和静、库车等6个县市区连接在一起,全部路段都在崇山峻岭、深川峡谷中穿行,地势异常复杂,急弯陡坡众多,其中约一半路段在海拔2000米以上,三分之一路段是险峻悬崖绝壁,五分之一路段位于高山永久冻土层上。

  这条公路还翻越终年积雪的哈希勒根、玉希莫勒盖、拉尔墩、铁里买提等4座海拔在3000米以上的冰川达坂(注:当地称呼山顶的隘口为达坂‌);跨越奎屯河、喀什河、巩乃斯河、巴音郭楞河、库车河5条天山地区主要河流;纵穿巴音布鲁克草原。山区天气多变,时而雨时而雪,一天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今人提到这些,常常赞叹独库公路作为一条“网红公路”的独一无二。但更不应该忘记的是,如今游客能行走在这条最美公路上,离不开当年筑路人、共和国建设者们的牺牲与奉献。

  巍峨的天山山脉把新疆分成南北两部分,交通阻隔。1974年8月,响应毛泽东“搞活天山”的伟大号召,1.3万余名解放军指战员从祖国四面八方汇集,开启了修筑独库公路的壮举。

  1983年8月,独库公路全线贯通,使得南北疆路程由原来的1000多千米缩短近一半,对巩固国防、开发建设新疆、沟通南北疆交通,提高各族人民物质文化生活,发挥了积极作用。

  筑路期间,先后有2000多名官兵受伤致残,168名官兵因雪崩、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献出了宝贵生命。来自广东省和平、五华、兴宁、阳春、信宜、连州、阳山、连南8个县市的千余名战士,在巍巍天山留下足迹,其中罗强、罗新荣、刘天友、王新群、颜国林、李清彬6人更是长眠于此。

  

  打捞记忆

  

  2019年9月,《筑路天山的南粤老兵》大型纪念画册由羊城晚报出版社出版,揭开一段封尘40个春秋的英雄往事。

  画册的策划者钟晓阳表示,她和画册撰稿人张力方都是家住新疆、在新疆长大的广东籍屯垦戍边军人的女儿。2016年,刚从广东女子学院退休的她在老家梅州市五华县走亲戚时,偶然看到一家酒店门口打出“筑路天山广东老兵联谊”的字幕广告,很是惊讶。“我在新疆那么多年,都没听说过广东子弟兵也参与建设了独库公路,情况到底如何?”

  确实,这段故事鲜为人知。钟晓阳果断走进老兵联谊聚会现场,倾听了南粤军人筑路天山的壮举。后来,钟晓阳找到曾在媒体任职的张力方,两人一起结伴回到当年输送兵源的广东市县及乡村,尽力探寻往事。

  为了寻觅老兵们“散落”的身影,钟晓阳和张力方用60天连续走访了粤东、粤西、粤北8个县市,深入乡镇、村落,拜访回乡创业的老兵,采集老兵们珍藏的大量实物和资料。

  她们查阅大量档案和资料后发现,当年参与独库公路建设的广东子弟兵有千人之众,其中包括五华县102人、兴宁市102人、和平县1人、信宜市210人、阳春市92人、连州市206人、阳山县117人、连南县102人等。

  钟晓阳和张力方问筑路老兵们:“当年,你们只有十八九岁,到新疆从事那么艰苦、危险的工作,每个月只有六块钱的士兵津贴和三块钱的边疆补贴,后悔过吗?”

  “不后悔!我们理应为国家尽责。”“我们是祖国的儿子,为了祖国,即便牺牲了也无怨无悔!”这些广东子弟兵无悔为国家建设献出青春。

  

  艰险作业

  

  张广先是目前已知最早随部队调去修独库公路的广东籍士兵。

  1969年从广东和平县入伍的张广先,在工程兵部队时是开推土机的能手。1974年4月,他随部队从湖北调到新疆修筑独库公路,成为首批筑路天山的南粤战士。

  当时,司令部为了练兵,也为了做好施工前的准备工作,决定由独山子向南开掘18千米样板路。“我们就住在独山子零公里处。6月份,部队配了一台推土机,我奉命开着推土机工作了十多天,推出了几公里样板工程。我是推出独库公路第一铲的推土机手。”张广先回忆说。

  在独库公路建设工地,张广先一待就是4年。其间,他主要参与修建从独山子到哈希勒根达坂约100千米的路段,途中约51千米处还要经过一段“飞线”(注:这是一段长达6公里的陡峭悬崖,测绘人员无法攀登测量,只能在图纸上用虚线标注,故称“飞线”)。

  “飞线”施工,正应了那句古诗“猿猱欲度愁攀援”。“整个路段难度极大、风险极高,还要经过最难修的老虎口路段。所以,这100千米我们修了4年。”张广先说。

  作业中,张广先印象最深的就是推泥石流。“一铲推下去,起码有十倍的泥石流塌下来,只要慢一步,整个推土机都会被泥石流盖住。”张广先说,独库公路工地经常塌方,处处充满艰险。

  1976年7月15日,是张广先难以忘记的日子。就在51千米处“飞线”修筑时,他所属部队的七连连长、指导员、2名推土机手、1名通信员和1名卫生员正在作业,突然发生塌方,把6个人都砸在了里边。七连的排长带领战士们抢救了五六个小时,才把那名卫生员救了出来,这也是唯一的生还者。

  张广先退伍之时,又有上千名十七八岁的广东子弟应征入伍,出发去天山修筑独库公路。

  “我们当时坐了7天8夜的闷罐车到达乌鲁木齐,又坐了4天汽车才到达那拉提。4月份上山修路的时候,把背包扔地上就看不见了,雪太厚了。”广东梅州五华籍的老兵牛永祥依然记得,在新兵连时,当地的雪刚化,南方来的战士们太久没洗澡,就跑到水沟里搓澡,结果被连长发现了,命令他们赶紧回去穿衣服,连鞋带都没系好就被罚跑步,直到大汗淋漓才停止。

  “一开始想不通,洗澡也要被罚?”牛永祥说,后来才知道,连长其实是怕他们被刚融化的雪水冻伤冻病。

  在高原地区,战士们常常吃的是夹生馒头,喝的是雪水。和牛永祥一样,每位来自广东的年轻新兵都面临着超乎想象的困难,但凭着一腔热血,他们战胜了恶劣天气,战胜了险峻山石,筑成了独库公路。

  “在天山,让你们感到最高兴、最幸福的是什么?”钟晓阳和张力方曾这样问老兵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回答——

  “是‘轰轰轰轰’的爆炸声!我们打好隧洞、放好炸药后就聚精会神地等着,爆炸声一响我们就欢呼跳跃,那简直就是为我们艰辛劳动点赞而鸣放的礼炮啊,顿时所有的疲劳倦怠都没有了。”

  “是每星期能吃上一次大米饭,非常高兴。”

  “最幸福的就是收到家里的来信,我们在天山也是‘家书抵万金’啊。”

  1983年9月27日,《解放军报》在头版头条报道了独库公路全线贯通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包括广东子弟兵在内的筑路大军,用一锹一镐刨出路基、一寸一寸“抠”出隧道,铸就了一条“英雄路”。

  

  缅怀英烈

  

  现在,每一位到访独库公路的游客,都会在途中瞻仰乔尔玛革命烈士陵园,致敬为筑路事业献身的先烈。位于伊犁州尼勒克县独库公路和S315国道交会处的乔尔玛烈士陵园占地近百亩,由烈士纪念碑、烈士墓冢和展厅三部分组成。烈士纪念碑矗立在陵园中心,这座碑始建于1984年9月28日,2006年6月10日曾进行修缮。

  烈士陵园的建设,也离不开广东子弟兵的付出。

  1984年3月,某部副排长(任代理排长)、广东梅州五华籍老兵张国雄,接到修建乔尔玛烈士陵园的任务,负责修建烈士纪念碑工程。万分激动的他,怀着神圣的使命感,带领4个班的战士提前上山,起早贪黑,全身心投入施工。

  在接受钟晓阳和张力方的采访时,张国雄说:“为了慰藉英雄战友们,我们在一年工期要求下,提前完成了任务。一手一足建起的路基、纪念碑、烈士陵园——那是烈士安息之处,是我们筑路天山军人的精神家园。”张国雄还悉心记录下纪念碑从动工到竣工的详细情况,当年的施工图纸和工作笔记以及报道手稿等资料被他整理成册,并带回家乡珍藏了30多年。

  昔日天堑早已变坦途。2022年7月29日,张国雄等广东籍筑路老兵重走独库公路,来到“零公里”起点的独库公路博物馆参观。他郑重地将自己珍藏的资料捐赠给独库公路博物馆,让更多人了解、铭记这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