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追雨

   □严奇

　　韶期在新书中自称，他有许多头衔，大气科学硕士、量子力学博士等等，可最喜欢别人唤他“天气诗人”，他热爱写诗，主题多为“回时雨”。

　　五年前，有一个叫雨华的疯狂科学家被警方制服时，其研制的时光回溯液不慎释放，迅速飘向地球的对流层，与积雨云融合，一时间覆盖了全世界。从此，时光回溯液常随细雨落下，与绝大部分物质接触后，会激发基本粒子的超光速逆时态，导致物质形态被时光回溯，此雨便被称作“回时雨”。

　　韶期说，“回时雨”刚出现时，人们被吓坏了。那一刻，大家第一次见到冒头的笋尖缩回地里，起航的轮船又撞向码头，高空坠落的维修工人瞬间飞回楼顶……社会一度陷入混乱。好在后来人们发现，绝大多数“回时雨”短则五分钟，长则一刻钟，穿不透城市建筑外墙，难以影响人类大脑，即便飞机、轻轨、子弹能时光回溯，只要能保持头脑的干爽，人类依旧能保留回溯时的记忆。

　　人类很快地适应了“回时雨”，开发出一种预警仪，戴在手上、置于车中、装在家里，方便及时“避雨”。韶期在一次采访时吹嘘，这发明当有他的一份功劳。不久，他真的收到一笔奖励金，于是他周游世界、推广诗集、约见读者，热衷于四处观察人类社会的变化。

　　从北京到纽约，从布达佩斯到哥本哈根，韶期走到哪都会收到读者的来信。有读者说喜欢“回时雨”，用十块钱买一根冰淇淋，下雨后回到付款前，即可换一种口味品尝；有读者说要感谢“回时雨”，丢失了心爱之物，下雨后即能回到丢失之前，自己便能及时止损；还有的读者说十分欣赏“回时雨”，他们把枯萎的花朵摆在窗台外，下雨后花会慢慢回到凋谢前，可以观察生命复苏的奇妙……读者的种种体会，给韶期带来近乎无限的创作灵感。

　　韶期创作的主题诗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人邀约韶期相聚一堂，主动交流或提供素材。有读者表态，“回时雨”给了人类重新选择的机会，让踌躇变得有意义。对此，韶期笑而不语。

　　这天，韶期来到海南，走进骑楼老街一家咖啡厅，一位女孩约他在此相见。见面后，韶期发现，女孩双腿残疾。

　　女孩说，她既不喜欢“回时雨”，但也不讨厌，虽然她的双腿就是在第一场“回时雨”引发的那场动乱中折断的。她说经历一段痛苦与彷徨后，是韶期创作的诗篇给了她重新经营生活的勇气。女孩发现，不知从何开始，自己和很多人一样，开始习惯了遥望天空，等待“回时雨”出现。因为这时可以看上班的人类倒回家中，看南归的大雁逆向飞行，看袅袅炊烟散了又聚，看上钩鱼儿的跳回河里……自从“回时雨”出现，人类社会似乎变得节奏很慢，好像每时每刻，都处于时光倒流的慵懒中。

　　韶期反问：享受“慢时光”，不正是现代人所期待的生活吗？

　　女孩摇了摇头，喃喃道：她的父亲是一名出色的石雕艺术家，这天即将完成一件关于“噎鸣神兽”的作品，就在他有如神助般雕琢完神兽双眼的最后一笔后，恰逢“回时雨”落下，神兽顷刻间恢复到两眼无神的面貌。而女孩的父亲迟迟无法再落下手中的铁凿子，据说是永远也找不到之前那种天人合一的感觉了。

　　女孩问韶期：当书法家有了可以后撤回笔的机会，还会写出惊世骇俗的书法吗？当探险家提前知道了自己进入险境会赴死，还会执着于踏足未知的旅程吗？当科学家发现刚发布的试验成果，转瞬被人复刻抢先公开，还会专心于研究吗？

　　和女孩分别后，韶期思考了很久，作出一个决定。

　　某天晚上开始，世界经历了持续时长最久的一场“回时雨”，整整下了五年三个月又七天。被浸透的世界完完全全恢复到第一场“回时雨”出现前的一个月。

　　没人再记得韶期。

　　多年后，一群孩子在废弃的实验厂内探险，发现了韶期给疯狂科学家留下的一只未被“回时雨”破坏的盒子。盒中装着一张字条：致爱妻雨华，我已见证你美妙的发明，那的确足以改写人类发展历史，甚至可说是一项将重写生命进化历程的实验成果。但我建议你，放弃研究时光回溯液吧，我已经实现了我的梦想，并再度感受到活着的美好。你不必为了复活我，让世界一再地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