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夫长 11月22日,老友钟兵走了。羊城晚报的罗韬兄说,他们上午还在微信呢,为报社老同事拟嵌名联。夜里老钟就走了。 老钟不戴眼镜,却是我身边朋友中少见的斯文人。他说话总是轻声慢语,就是那年被人给骗了,多年收藏的根雕在花都要不回来了,他和我讲述的时候,仍是轻声慢语。我很惊讶,这人怎么不着急、不愤怒? 作为编辑和作者的关系,我们之间有很多写稿的小故事。 某一年,老家科尔沁草原,遭遇了一场特大的雪灾,冻死的牛羊令人触目惊心,我写了一篇《没有预约的雪灾》,发给老钟。晚上,电话问他收到稿子了吗?他那里没有声音,安静地等了一会,在电话那头,他说,稿子看了,在哭呢。 多年习惯,得闲就和老钟黏在一起喝茶聊天。连载我的《围城内外》的时候,每次老钟做完版,我们都到我楼下的绿茵阁坐坐,聊聊下期写什么。写到第五期,我已经痛苦不堪。记得那一次,我们之前没有约,但是,却不约而同地在平日那个时间,都到了绿茵阁。老钟拿出了每期发表之后读者的反馈,有信,有电话记录,还有传真。整理得清清楚楚,编排得干干净净。条分缕析的一叠纸,我多年收藏在书房里,视为珍宝。 老钟一辈子做编辑,看太多文字了,所以他不写大块文章。编辑之余,就潜心沉浸在对联的创作中,尤其擅长嵌名联。他看重人名,对文章也看重作者名,事事处处突出人,以人为尊。他作的每副对联,都是人与历史、人与文化、人与情操、人与趣味的高度融合。 老钟常常把写好的对联,发给我,在微信里讨论。他给我拟联多副,都请书法家写出来,在羊城晚报副刊的“联名得意”栏目刊登。我儿子里昂在美国读书,22岁那年,写了一部长篇小说《渡鸦》,他为里昂嵌名拟联:老父万里追《红马》;儿子初昂放《渡鸦》。并注曰:千兄以《红马》名世,其公子首秀著《渡鸦》。我说:追字改成鞭可好?老钟说,追好,有后来居上,青胜于蓝之意。 又一天,他给我们共同的老友胡野秋写了一副联:无腔吹野笛;彩笔赋秋山。我说,无字改成胡字,平字韵不变。老钟欣然接受,注曰:千夫长改第一字为胡,妙! 老钟在推敲自己的名字中,就几次改名。他是以“钟兵”之名作为编辑名于世的,后来不知何故,改为钟汶峰,有山有水,在报纸上也署此名,后来又改名钟淇钧,有水有金。我开玩笑说,姓钟名兵,字汶峰,号淇钧。我知道,老钟不太喜欢钟兵这个名字。在电脑上,用拼音打字,跳出来的是重病。但是,名字这东西,改名改不了命。老钟还是得了一场重病,痛苦多年,走了。 老钟收藏的根雕在南湖做展览,他约了我和画家林墉去看。看完展览,临走的时候,老钟指着两件东西对我们说,送给你俩一人一件。我一看,一个是木墩,一个是女人体的木雕。犹豫了一下,我没谦让,就把木雕抱上了车。那时我真轻狂啊。当时,心中也有些羞愧,应该把木雕让给林墉老师。后来说到这事,老钟微笑着告诉我,那个木墩是红豆杉的,你这只是荔枝木的。 几天后,由老钟邀约主持,在林墉先生家,我和林墉老师做了个品茶论酒的对话。林墉先生作为潮汕人,喝茶颇为讲究。他兴致勃勃谈了喝茶的种种妙处。我几乎不喝茶,吃饭每餐白酒,渴了就喝啤酒。我就口水滔滔讲了喝酒的样样好处。 那晚,我就坐在那个红豆杉的木墩上。越看树墩,越是韵味迷人。我才明白,叹曰:我仅是爱美而已,人家画家才是审美。 二十多年了,女体木雕一直摆放在我书房里。老钟从未告诉我是谁雕的,雕的是谁?我也没问,这可能是无解之谜了。 老钟,你当编辑的时候,我给你的版面写稿,晚了你就催。为此,我曾经很焦虑。这次不用你催了,是我自己催自己,这稿是专门写你的;老钟,每次我写了新的东西,总是喜欢给你看,我相信你的眼光,我说作者和编辑的关系,就是运动员和教练的关系。这一篇写你的文字,你却不能看了。我不焦虑了,但是哀伤,因为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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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钟兵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11月28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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