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悦 1 开学第三周的周一早晨,我又在点名册上给陈小阳的名字后面画了个红圈。这已经是本月第七个红圈了。 教室里的孩子们窃窃私语:“小阳肯定又要像上学期那样,第一节课上完才来!” 窗外梧桐树沙沙作响,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顶着鸡窝头的男孩蹑手蹑脚溜进来,运动鞋上沾着泥点,T恤领口还粘着片菜叶。全班哄笑起来:“迟到大王又来啦!” “对不起……”陈小阳低头盯着自己扭在一起的脚尖,左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右手拿着个咬了一半的饭团。我注意到他指甲缝里嵌着些泥土。 “先回座位吧。”我递给他一张湿巾,“把饭团吃完再上课。” 下课铃响后,我翻看学生档案。陈小阳的记录表上贴满黄色便签:上课走神、作业字迹难以辨认、课本总是皱巴巴……但最后一页附着的绘画作品却让我眼前一亮——那是用蜡笔画的蚂蚁搬家图,每只蚂蚁的神态都活灵活现。 2 周五放学后,我按地址找到了城郊的联排公寓。敲开503室的门时,扑面而来的是煎蛋的焦糊味。陈小阳系着过大的围裙,正手忙脚乱地关火。 “林……林老师?”他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厨房台面上散落着蛋壳,电饭煲显示“保温”状态,墙角堆着几袋速冻食品。 原来陈妈妈在开发区上夜班,每天凌晨四点才能回家。小阳床头闹钟定在六点,但常常按掉继续睡。“我自己煎蛋总是糊……”他小声说,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老师,昨天的作文……”纸上的字像被风吹乱的蚂蚁,但我辨认出了这样的句子:“今天看见花坛的蚂蚁在搬死蝴蝶,它们很团结,不像我们班……” 当晚我和陈妈妈通了电话。她疲惫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他爸走后,小阳变得特别敏感。有次我批评他写字丑,他哭着说‘我的手不听使唤’……” 3 周一晨会上,我搬出个透明沙漏。“从今天开始,我们要玩‘时间魔法师’游戏。”细沙流淌时,孩子们陆续完成早读准备。当最后一粒沙落下,陈小阳刚好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头发上还沾着水珠。 “只差一点点!”全班惊呼。我在他桌上放了颗星星贴纸:“明天沙漏转完前到,就有两颗星。” 课间我布置了植物观察角。陈小阳蹲在花盆前,用放大镜研究蚯蚓松土的轨迹,连上课铃都没听见。下午上科学课,他突然举手:“老师!我发现薄荷叶子被咬的缺口都是月牙形的!”同学们凑过去看,第一次,没有人嘲笑他。 变化像春芽般悄然发生。第三周周三,沙漏还未过半,陈小阳就端坐在了座位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骄傲地向我展示记事本——虽然字还是歪歪扭扭,但每页都画了天气图标。 4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那天早上,陈小阳的座位空着,沙漏早已流尽。第一节课过半,浑身湿透的他才出现在门口,怀里紧紧抱着个塑料袋。 “我的……作业……”他颤抖着递来泡胀的作文本。泪水在小阳眼眶里打转。我展开湿漉漉的纸张,墨水晕染成蓝色的云团,但还能辨认出:“昨天台风前,我看见蜘蛛在窗角织网。风越大它织得越快,好像在和天气比赛……” “同学们,听听这个。”我朗读起来。教室渐渐安静,有人小声说:“写得像童话故事。”小阳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5 期末教学开放日,陈妈妈红着眼站在植物角前。那里现在摆着八个玻璃箱,标签写着“陈小阳昆虫观察站”。孩子们挤在显微镜前,看蚂蚁如何用触角交流。 “今天我们分享《我的进步故事》。”我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对比照片:左边是皱巴巴的旧作业本,右边是现在工整许多的笔记。最后一张是小阳昨天画的班级全家福,每个人头顶都飘着对话框——老师的那格写着:“慢慢来比较快。” 下课铃响时,学习委员走过小阳身边,看到阳光透过植物角的玻璃箱,在小阳那页日记上投下蛛网般的光影,上面写着:“今天发现教室房檐下有新燕窝,想起林老师说,等待破壳要有燕子妈妈那样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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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破壳
来源:羊城晚报
2025年07月16日
版次:A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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