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敏 “人生一世草一春,天地所造乾共坤。私情世上古今有,不如六娘郭继春。”这是潮州歌册《苏六娘》中的唱词,歌唱潮汕民间传说中的纯洁爱情。潮汕妇女解放思想的启蒙,多数来自潮州歌册和潮剧。 “鸡冠花开一大坪,自古忠义是关爷。芍药花开笑嘻嘻,文广真是好男儿。石榴花开口含缨,秦桧害人风波亭。”这是《百花歌》中的唱词,以花名起兴,朗朗上口,以通俗易懂的语言普及文学名著和历史知识。 我的童年,是在母亲抑扬顿挫的潮州歌册诵唱声中度过的。应该是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在晴朗的日子里,我家门口的小巷会不定期地成为潮州歌册唱歌场。在高高的相思树下,织网的木桶围着歌者一圈一圈摆开,像极了海湾里的波浪,一圈一圈往岸边聚拢。渔家姑娘媳妇,拉开架势,手执飞梭,编织着白的、绿的、墨的渔网。她们成竹于胸、熟能生巧,可以眼不观网,任凭巧手上下翻飞,腾出眼睛注视歌者,腾出耳朵欣赏唱歌。 唱歌场的主角,就是我的母亲。 潮汕话保留了古汉语声调的平上去入,所以在诵唱潮州歌册时,比较讲究潮州话十五音、八声调。母亲声音甜美,唱歌时按调行腔,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充分体现了潮州歌册独特的音韵美。渔家姑娘媳妇轮流租借不同戏目的潮州歌册,请我母亲诵唱。姑娘媳妇们常常听歌听到入神,有几次,她们听到半截想起该煮饭了,匆匆忙忙回家生火煮饭,中间又忍不住折回听歌,把灶台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饭糊了,少不了婆婆一顿责骂。 小时候,小伙伴们大多对唱潮州歌册不感冒,认为是老古董。但那时候的我,却非常另类,喜欢搬个小凳子,静静地躲在角落里倾听母亲的低吟浅唱。 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我远远看到家门口小巷里一片狼藉,有一个凶巴巴的人正指着我母亲鼻子厉声斥责,说是封建糟粕,听歌的渔家姑娘媳妇惊慌失措,四散而逃。 母亲惊吓过度,加上淋了雨,当晚发起了高烧,口里一直叨念:“不唱了,不唱了!”就这样,母亲暂停了她的业余唱歌生涯。直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才短暂恢复了两三年。 时代变化很快,“港客”给邻居送来了收录机,大街小巷飘荡着潮剧的旋律唱腔,潮剧录音带逐步代替了潮州歌册,收录机代替了歌者。母亲默默收起歌册,深藏于柜底。天晴时,她会小心翼翼地将歌册翻出来晾晒。暖暖的阳光下,母亲坐在矮凳上,时而伸手掸一掸封面上的灰尘,时而翻开折页默诵熟悉的歌词,时而将歌册揽入怀中如抱稚儿……她在跟发黄的过往对话。 若干年后,我得知潮州歌册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打电话将这好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摇摇头:“是吗?我还以为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听‘唱歌’了……” 我想起小巷里的相思树,问母亲树长高了没有,母亲遗憾地说:“亲戚改建房。早就砍掉了。” 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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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者母亲
来源:羊城晚报
2025年07月31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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