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毅 在一根红丝线的指引下,有条不紊地衍生出许多枝丫,点缀着无数星星绿意匍匐漫溢,光秃秃的土地上铺了一层红红绿绿的网状织锦。 这就是红丝草,家乡土地上最寻常之物。 初遇红丝草,源于幼年在老汴河畔沙土地放牧。 秋天的沙地,放眼望去,满目葱茏——巴根草、拉拉秧,马唐草、龙葵、灯笼草、马泡……千姿百态,各显其能。在它们中间,有一种贴地而生的草质地柔软,成为鸟雀幽会的栖息地,蜘蛛小虫们嬉戏的乐土。我虽叫不出它的名字,但它让我一见倾心。我喜欢裸脚站在这种松软的草毯上看牛儿埋头吃草,看雪亮的老汴河过往的白帆与蟒蛇般的船队,看黑色的鸬鹚麻利地在水面钻进钻出,拉网的渔家收获满满的欣喜。我更喜欢躺在草毯上,看天空之城自由自在的流云,飞机拖着长长的尾巴从蓝天跑过,倾听秋虫在我的身旁浅吟低唱,让大豆、玉米、马泡与灯笼果的芳香漫过我的身体,浸入我的骨头与心灵…… 再次邂逅这种草,却是在病中。 夏天,因为乱吃东西,吃坏了肚子,一连几天的腹泻,几乎快要脱水。母亲不知从哪薅来这种草,洗净,煎熬,口服。看着我每次以大无畏的勇气饮下苦涩的草药,母亲总是哼着自编的歌谣为我祈祷:“红丝草,红丝草,红红丝线熬成药,去邪气快点好,好了莫忘红丝草……”连续几日服用后,红丝草居然真的治愈了我的腹泻。 母亲说这种草叫血见愁,也叫红丝草,镰刀划破的伤口,揉碎敷上,马上就会止血。红丝草不仅可以治疗拉肚子,还可以治疗跌打肿痛,支气管炎,热毒,咳血…… 从此,我与红丝草便有了不解之缘。 红丝草是灵动的草。在密密匝匝的巴根草丛林里,时常可见纤弱的红丝草。它一改素日匍匐而行的走势,灵敏地穿越巴根草的间隙,以树的力量昂然向上。 即便面对匍匐强大的马唐草,锋利如锯的拉拉秧与粗壮的马齿苋,红丝草也照样能在它们的世界里左右逢源,活出一段如歌岁月。 红丝草是坚忍的草。成熟的红丝草,风一吹,细如菜籽的种子便到处乱跑。那些被大风席卷,不幸飘落在柏油路面、水泥砖缝里的红丝草种子,它们比不上农田里出生的那些草有充足的水分与养料,活得根深叶茂,肆无忌惮。它们要经常忍受高温的拷打、脚步的践踏与车辆的碾压,艰难的处境让它们尘垢满身,萎靡邋遢,但它们从不绝望。 每当看到那些身处逆境的红丝草,我总是情不自禁俯下身体,凝视并轻抚它们缺乏营养的瘦枝衰叶,我的灵魂也经受着一次次洗礼。 红丝草是柔弱的草。它没有巴根草的钢筋铁骨,也没有茅草的锋利挺拔。它虽有爬山虎的外形,却没有它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蛮力。大风一吹,它便翻身如莲。牛羊跑过的地方便留下一片创伤。受伤的红丝草流淌着白色的乳血,它曾以怜悯之心治愈过我的疾病并赋予我健康之躯,它也曾启迪我身逢逆境要意志弥坚。它伴随我走过无数个朝暮晨昏,直到我长大成人。 夏日割牛草,拎一瓶井水跑很远的土路送到母亲干裂的唇边。她“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然后长呼一口气,干瘦的手从身旁拈起一棵红丝草,“红丝草,红丝草,红丝线做花袄,娶媳妇好做伴,耕田种菜不苦劳……”母亲歌唱红丝草,莫非是在感喟自己吗? 长期繁杂的家务与辛劳的农事终让母亲积劳成疾。她把我们姐弟四人含辛茹苦拉扯成人后,来不及享受苦尽甘来的生活,便匆匆离我们而去。在她长眠的坟地里,生长着她熟悉的茅草、巴根草、马唐草和柔弱的红丝草…… 红丝草,你是一幅画,一首歌,你是长在我生命里、盛开在大地上的母爱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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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丝草
来源:羊城区域
2021年06月11日
版次:ZHA16
栏目:
作者:石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