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之雨 爸爸爱吃鱼,爸爸肚子里吃进多少鱼?村里豁子叔说,爸爸尿尿都能尿出鱼,当然这是夸张。爸爸吃鱼的程度,可以养活一个鱼店,爸爸却不吃鱼店里的鱼。爸爸有大哥。爸爸住的村东有条河。 河叫江江河,绸带一样白亮亮地飘着,水盛时,壮硕的河流,颇为浩渺,春初水暖,岸边便冒出很多紫红色芦芽和灰绿色蒌蒿,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夏天,茅草和芦荻吐出雪白丝穗,在风中不住点头,招来的很多水鸟,在岸边安居或在空中集翔,水鸟的鸣叫,是河槽子最美的音符。 那个时候穷,但是物产富饶,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鱼。那鱼呀,呼呼啦啦成群结队的于小河沟里、江叉子里,甚至洗衣服的涵洞里,都是鱼儿的畅游路线。更不要提江江河里的鱼,多得一如戋戋流水,在阳光下闪烁的粼粼波光那样多。 江江河水平缓时很温暖,像母亲的怀抱,总是让人无限精神。如果迎着水头走,双臂张开,像鸟的翅膀,给人一种要飞的感觉。站在水里不动,也别出声响,要不了一会儿,一群小鱼就摇头摆尾的游过来,胆子大一点的,还触碰人的腿肚子,痒痒的…… 但你可别想抓住它,只要猫腰一伸手,那鱼儿便欢快地游走了,富有挑战性的或许还会回游过来吐泡泡,那意思就是——你能拿我怎么着啊? 早早晚晚,总会有人拿住你,那就是大哥。大哥是被水养的,水对他来说是一种诱惑,而水里的鱼便是诱惑他的目的。大哥捉鱼,绝对是捉,尽管他有渔网、网罩、网兜、地笼、鱼叉、迷糊阵一类,但他很少用。拎个桶,在水边走动,水会让他激动不已,瞳仁放大,并有喜悦在眼底招摇。看水的流动缓慢,看鸟的起落方位,看水草的颜色,大哥像是抒情,其实是在观察哪儿有大鱼小鱼,然后激情澎湃,下水,两手一推一圈,双臂并拢,大哥就笑了,大哥笑的时候手里肯定有鱼。 大哥不吃鱼,所以不是因为自己爱吃而去捉鱼,爸爸爱吃,但爸爸说不喜欢吃,原因是水火不留情,怕大哥捉鱼有个闪失。但大哥捉鱼的嗜好总在骨子里蓬勃。有一段时间,大哥真的以为家里人和他一样不吃鱼,鱼捉的太多又不能统统扔掉,于是,村里人家几乎都吃过他送的鱼。大哥人缘很好,都和鱼有关。 鱼有了,做鱼的人一定是妈妈,因此我家吃鱼是长菜,熬鱼不放油,一碗大酱,几瓢井水,咕嘟咕嘟就炖起来,什么鱼腥线啊,压根儿没那说儿。鱼炖熟了,掀开锅盖,那个香叫嗷嗷香! 爸爸白天劳作不息,晚上睡在瓜园,每天给爸爸送饭的差事就落到我身上,走一条土路,挎着柳条编的土篮子,屉布下两合面的发面饼,必有一大碗白花花的鱼肉。窝棚里,父亲吃着香喷喷的鱼肉就发饼,而我嚼着脆生生的黄瓜,热了,提桶井水洗脸…… 井口支着辘辘,井绳一圈一圈缠着岁月,井水甘甜清爽,我也拿井口当做镜子,映照水葱一样的灿烂年华,尤其是井口边上长了一株蒲公英,盛开着鹅黄色的小花,和黄瓜妞儿上的黄花衬映,都是晃眼的那个美! 有的时候活计多,爸爸一人忙不过来,叫我一同去忙碌,累了就睡在瓜园,晨起,太阳冒红的时候,也是我最迷恋的时刻,整个的原野都沐浴在晨光里,大地一片清新,被井水亲近过的瓜园,叶是新的,瓜是新的,爸爸是新的,就连我自己也是蓬勃成长的新气象。 有一次,柳条篮子干粮没了,爸爸把鱼也吃完了,我把爸爸卖瓜时捆筐的麻绳解下,系在篮子上,放上一块砖头,沉入井水里,爸爸问我干嘛?我说捞鱼啊,大哥不是说有水就有鱼吗,爸爸大笑,爸爸说江江河里有水,而鱼在大哥心里。爸爸这话似乎有些禅意,我参透时是在考上大学之后。 爸爸冬天碗里也有鱼,大哥初心不改,工作之余,也去打冰眼,孝顺爸爸。但爸爸碗里的鱼多是平时吃不了的,凭妈妈一双巧手,精盐腌过,用线串起,吊在房檐上晾,最终小鱼缩成一片片枯柳叶,然后用编织袋封存,等爸爸没鲜鱼吃时接短,抓一把,放热锅里煎,那种酥,那种脆,连鱼刺都可口。 虽然时光远去,但那清清环绕的江江河水,河水里的草鱼、鲢鱼、鲫鱼、鳙鱼、青鱼、鳝鱼、泥鳅……仍潺潺流经不老的心房,滋润着余生的寸寸光阴,生长春华秋实的快乐篇章,在心里,于阳光下,就是一张优美动听的老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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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与鱼有关的旧时光
来源:羊城区域
2021年06月18日
版次:ZHA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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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