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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窗上的流年

来源:羊城区域     2021年07月02日        版次:ZHA16    栏目:    作者:

  

  □姜宝凤

  

  儿时生活在乡下。记忆中,老家的房屋都是用泥巴夯实的土房子,一座座零零散散地掩映在田野山林间。低矮的院墙,石灰涂抹的皮面风化脱落,粗糙不平。屋顶的青瓦楞里长满了青苔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在风中寂寞的摇曳。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这些房子的窗户都是木质的,方形木条竖着八根,横着两根,像蜂巢一样,一格一格地均以卯榫相接。这种窗户在我们当地叫“棂子窗”,镶嵌在斑驳的黄土墙上,色泽黝黑,古朴而陈旧。

  我家的棂子窗窗台上铺着一排青砖,母亲平常打扫得干干净净。小时候,父母下地干活,我和哥哥经常趴在窗台上面写作业、画画、看书,有时也在上面玩一种名为“开火车”的游戏。实在无所事事可做,我喜欢把头歪靠在棂子窗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夕阳的余辉温暖地透过窗棂斜射进来,投下一缕光柱,如舞台上的追光灯一般。焦急的哥哥则一遍遍查看地上的记号,看投射在地上的阳光走到哪道线,便知道父母是不是该回来了。奶奶不识字,可她当年看时间,就靠棂子窗,看日光透过窗子棂投射到室内墙壁上的影子念叨着:“三根棂了”,“五根棂了”。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办法类似北京故宫里的“日晷”,它以太阳影子移动,对应于晷面上的刻度来计时。

  棂子窗是一家人的展望,是梦想的舞台。它就像是小屋子的眼睛,能一览无余地窥见院子里的热闹景象,麻雀在槐树上吵闹蹦跳,鸡鸭在墙根低头懒散地觅食。农忙时节,大人们早早起床,梦境里依稀听见农具的碰撞声,牛羊的出栏声,还有邻家老爷爷“吧嗒吧嗒”抽旱烟的咳嗽声……棂子窗就是一个个镜头,记录着乡村斗转星移的历史。只有到了冬天,北风呼呼地刮起时,大人们才买来一卷白纸将棂子窗糊上,这种糊窗用的白纸,叫“封窗纸”。窗纸白得炫目,薄得朦胧透明,所以老百姓有句俗话“窗户纸一捅就破”。前些年,好莱坞风靡世界的大片《功夫熊猫》,竟然也知道中华文化这一经典习俗,在影片中阿宝一不小心捅破了鹤和猴宿舍的纸壁。别看这层纸又薄又脆,即使外面周天寒彻,小小一层纸就解决了遮挡隐私、抵御寒冷的问题。母亲有时还在窗纸的中央裁出巴掌大小的空间,用高粱秆做一个小卷窗,用缝衣线固定,可以随时像帘子一样卷起来查看外面。那是窗户里的窗户,我和哥哥常常在下雪天卷起,好奇地欣赏美丽迷人的雪景。

  当然,我最期待的还是奶奶的窗花。肚子里装满故事的奶奶每次都把新封的窗纸,当成她的创作空间。温暖的火炕上,奶奶戴着老花镜盘腿而坐,嘴里一边哼着小曲儿,手中的剪刀一边在空中轻盈地舞蹈。左旋右转之间,一朵朵美丽的窗花在她手中慢慢绽放,细碎的纸片簌簌地落下来,像是阳春三月纷飞的柳絮。奶奶剪的窗花有栩栩如生、憨态逗人的十二生肖;有象征吉祥和太平的鸳鸯戏水、孔雀开屏、喜鹊报春、百鸟朝凤;有为人津津乐道、百听不厌的嫦娥奔月、哪吒闹海、天女散花、孟母三迁等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图案。要是到了过年,奶奶还要特意剪几张福娃, 莲花上坐一个胖娃娃怀抱一条大鲤鱼,寓意人丁兴旺、日子顺达、连年有余。窗花贴上后,阳光透过棂子窗,将窗花的影子投进屋内,影影绰绰地泛着浓厚的喜庆色彩。

  似水流年,斗转星移。如今,乡间已经很难再寻觅棂子窗的踪影,只在一隅仿佛被人们遗忘的荒芜或倒塌的老屋子上,还能偶尔一睹它沧桑的容颜。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我们家搬离农村已有三十余年,但老屋依然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它看上去楚楚可怜,老态龙钟,如同一位风烛残年、茕茕孑立的老人,顽强地支撑着,任凭残风霉雨侵袭腐化,一如既往地厮守着我心底那份对故乡仅存的眷恋与乡愁。每次回去,站在杂草肆意丛生的空院落里,目光便忍不住呆呆凝望着棂子窗,泛黄的窗纸还支离破碎地残留在木棂上,一阵风吹过,我听到的是时光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