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梦影

　　□夏杨

　　我是个后知后觉的人，许多事经历时不觉得怎样，事后回望方觉出它的美好。西湖我去过多次，所以记忆很驳杂，甚至枝蔓丛生，感觉如在梦里，梦境又连着现实！

　　多年来工作生活交杂，即便休了假，扰人心乱的琐事也会隔着千山万水来缠你。人就像堕入罗网的鸟儿，挣扎到精疲力竭也不得松脱。

　　那天傍晚的杭州，因某个电站起了火警，街上堵成一锅粥。我在一走一顿的出租车里，被一通电话纠缠半天，心情极其烦乱。抬眼望见不远处的西湖，我像是突然受了某种感召，索性关掉手机，暂时丢开烦心事，去珍惜眼前的美好。我跳下出租车，拉着爱人穿过车流，径直跑到西山脚下，随意在西湖边坐下来。

　　一切突然就宁静下来。眼前，水波潋滟的、铺展开来的泼墨画卷，就是梦中的西湖。虽然还有些暑热，但晚风送来阵阵荷香，心生一股清凉。湖面上暮霭渐浓，西湖如笼着轻纱的女子，朦胧而婉约。画屏上的雷峰塔影，在层层远山的背景上，是最亮眼的一笔！

　　我们安静地坐着，看西湖晚景次第上演。这一刻的西湖，终于属于我们了。

　　在现实的匆忙中，我时常发梦似地和爱人说，希望有一天能结伴逃离现实的喧嚣。这一刻，算是如愿了吧！

　　西湖是我最想闲闲相对的地方。但以前每次来杭州都行色匆匆。记得多年前我出差路过这里，偷个空档跑到湖边。当时断桥一侧荷花正开，我在荷香中发了一阵呆。初见总是美好而震撼的，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那一刻给我的感觉，都恍然若梦。

　　其实那天的我是感伤的，因为外公刚刚去世。他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告诉我，他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苏杭。我在日记里立誓，长大后要带外公实现梦想。然而，中学盼着大学，大学盼着工作，工作后又日日奔忙。梦想在心底未曾忘记，却一直没排上日程，直到一日外公突然去世，我才如噩梦惊醒！

　　那天，我站在西湖白堤上，想着外公，泪流满面。我想，如果这一刻外公就在我身边，那该多好！人生有很多事是不能拖延的，这件事我会歉疚一辈子。

　　后来几次路过西湖也都很匆匆，仅能在白堤苏堤上走一走，在烟柳微波中做个留恋却无奈的过客。找个机会与爱人一起逛西湖，是多年夙愿，虽然一样好事多磨，但终究是如愿了。

　　以往，明明知道没一起到过杭州，但说不清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一种错觉，感觉我们一起走过白堤的柳林，一起赏过水边的桃花，一起逗过水中的游鱼；甚至还一起划过小船，一起拜过岳庙，一起进过西泠印社……

　　而今真的一起置身在西湖边了，那些真真假假的错觉，再次涌现。记忆如眼前华灯初上的湖景，迷离而朦胧。

　　我把这种感觉和爱人说了。她竟说也有类似感觉。然后，是久久的沉默。

　　怎么会这样？ 想不明白，那就一起“故地重游”吧。站起身，我们沿着水边往前走。暑气渐退，凉气漫上来。灰黑的梧桐树影下，街灯洒下斑驳的光点。经过一条僻静的园林小道，索性脱掉鞋子提在手里，打着赤脚向前走。感觉一下子接通了地气，再看西湖，也更多一分亲切感！

　　走到西泠桥下，桥上的灯带勾勒出华丽的桥身，灯光倒映在水中，拱形桥洞与它的影子相接，刚好结成一个圆。再连上桥身和引桥，像极了一个巨大的丹凤眼。我们禁不住在旁边的木凳上坐下来，盯着这梦幻的大眼发了一阵呆。

　　走过西泠桥绕上白堤。这里是记忆中一起划过船的地方。夜色中船家归去，独留小舟泊在水边。我用目光搜寻着，想看看似曾相识的是哪条船。

　　走到“平湖秋月”时夜已深沉，茶馆正准备打烊，我们匆匆买杯茶坐下来，只因贪恋这一湖宁静！

　　过中山公园时见大门还开着，于是信步而入。走过乾隆行宫遗址，抬眼看到孤山。这里又感觉好熟悉。我们颇有玄机地对望了一眼，不觉会心一笑。

　　沿白堤往前走，看到有人用宠物狗拉车子，引一众路人围观。走进喧闹的人群，我才从梦游的状态中回到现实……

　　在杭州时爱人正病着，走路久了难免乏累。好在有“精神力量”支撑，沿着心事前行，就像一起回味一段往事，动力不小，也舒缓了疲惫。

　　来杭州前做过攻略，还有好多“计划”，但爱人恹恹的，只得作罢。等她好些时，我们去逛了一处民国老宅，在民居改设的文物商店里，她颇有兴致地淘了一对雕着青莲白鹭、荷花蜻蜓的玉坠，也算是西湖之行最好的纪念了！

　　今天，在南国的广州，看着窗外拥堵的车流，车尾灯连成一抹冒着热气的油彩画。不知是哪根神经被触动，我突然就想起了西湖边的那个夜晚。隔着时光，一幕幕浮现，感觉心情柔柔的。

　　能如此静静地回忆，也是一种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