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柱 农历一年十二个月,闰年十三个月,但腊月里最后几天,就缩浓了这一年的快乐。老家瓦窑坡流传一则顺口溜: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蒸馒头。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贴窗花。二十九,封粮口。三十退蹄儿,初一蹬脚儿。 到了腊月二十三,母亲先把家里所有的坛子、罐子搬到院子里,再把水缸里的水舀空,让父亲帮她把水缸抬到院子里。她把这些家伙洗涮平净,再用干净的抹布擦一遍,然后搬到太阳下面,排列整齐。干完这些,母亲又戴上一顶没有医院标识的医生帽,用一领五六十年代影片中常出现的围巾把头脸裹得严严实实,找来一根竹竿,上面绑一个小扫帚,把屋里平时打扫不到的死角都扫一遍。蜘蛛网、灰尘网在扫帚的扫荡下,纷纷扬扬坠落下来,落在人的头上、脸上、身上。一股陈年的霉味、油烟味、呛人的尘土味扑面而来。 父亲也不闲着。很多地方用卤水点豆腐,但老家用碱土点豆腐。腊月二十四,父亲和我到山里去挖碱土。山是荒凉的,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树干的颜色向山的颜色无限靠拢,视野所及,全是灰蒙蒙的景象。我分不出来哪些是碱土,哪些是黄土,但父亲分得出来。至于碱土的土质是否符合要求,肉眼便无法区分。父亲用食指撮一小撮放到嘴里,砸吧砸吧嘴:“不好!”他们就接着找。终于找到比较满意的,他又砸吧砸吧嘴,“不错!”他点点头说,给指尖上沾一点土,伸到我的嘴边说:“你也尝一点!”我就伸出舌头舔了下,“呸呸呸!太涩啦!”我使劲吐唾沫。父亲就笑了,一笑,脸上的皱纹像母亲笸箩里线轱辘上的缠着的线头一样,拧成一疙瘩。这种泥土的涩味,也成为我记忆中新年的味道之一。 母亲已经到村里磨房磨完了豆子。我们回到家,屋里是一股豆瓣的腥味,它不比鱼腥味淡多少,却不容易让胃反感。这种味道一直要弥漫到腊月二十五、二十六,新做成的豆腐一块一块在案板上码得整整齐齐,豆腥味变成了另一种味道。 接下来几天,有油饼出锅的油味儿,包子、馒头在笼屉中飘出的面香味儿,鞭炮震震的刺鼻味儿,辣椒的呛味儿,花椒的麻味儿,等等。 还有各种动物的声音。公鸡鸡冠子歪在一边,一边尖叫一边颤抖,在母鸡的簇拥下慌不择路,四下里乱撞。狗汪汪乱吠,帮着主人围追堵截。一会儿,鸡歪着身子横尸刀下。父亲一刀垛下鸡头,丢给在一旁流着哈喇子的狗,狗再“汪”一声,叼起鸡头蹿回狗窝去了。父亲叫母亲给大铝盆里倒半盆开水,然后把死鸡摁在水盆里。鸡毛被烫软了,一薅就是一把,很快就把鸡毛拔光了。一股浓烈的腥味瞬间占据嗅觉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除夕,就是各种菜味儿,鞭炮味儿,白酒味儿,呕吐味儿;笑声,鞭炮声,碰杯声。正月里都是年。初二以后,邻居开始互相串门,拜年,喝酒。每家的味道的都不一样,菜味不一样,酒味不一样,人的体味也不一样。 新年其实就是一种味道。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每一天都各有各的味道。这种味道鼻子和嘴巴最了解。如果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每一天都取样一种味道,哪一天是除夕,哪一天是春节,鼻子一闻,嘴巴一尝,绝对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来。初五一过,回城的回城,务工的务工,年味就淡了。再往后,年味越走越远,年的味道均摊在三百六十五个普通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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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是一种味道
来源:羊城区域
2022年02月18日
版次:ZHA16
栏目:
作者:赵玉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