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毅 红草也叫茅草,乡村司空见惯的野草。它们成群结队,挨挨挤挤,守候于路边、阡陌、沟埂、河滩、废墟地、土坟丘,春夏秋冬,风霜雨雪里,站成一世风景。 最喜欢春天拔茅针。蓝天飘着白云,云雀在空中高歌,蛙声如潮,一群光着脚丫的乡村少年踩着松软的泥土,沐浴着青草、麦浪、油菜花的香味,叽叽喳喳飞奔田野。密密麻麻的茅针让人目不暇接,每一根茅针像一支插在草地上的绿色标枪,枪林中间散落着美丽的打碗花、清纯的七七芽、野豌豆、泥胡菜、巴根草,还有钻头样的苇芽。飞毛腿蜘蛛、急匆匆的小蚂蚁、花衣斑蝥在绿色枪林里自由穿梭。拔起一支支发出美妙清音的茅针,轻轻剥开它的外壳,里面躺着棉花糖般柔弱的“子弹”,放进嘴里,一股清新脱俗的气息直入肺腑。范成大在《四时田园杂兴》云:“茅针香软渐包茸,蓬蘽甘酸半染红。采采归来儿女笑,杖头高挂小筠笼。” 和煦的春光催生婆似的热情,茅针很快分娩出雪白的花穗,风一吹,便出落成一束束圣洁的拂尘。绿色映衬的晴空下,仙风道骨的茅草拂出一派诗情画意:绿茵茵的地毯上盛开着一朵朵顽皮的浪花;一大群身轻如云的白鹭翩翩起舞;千军万马旗风招展奔赴沙场;降临人间的仙子们和着风神的节拍,正上演一场盛大的舞蹈…… 伴随炎炎烈日,汤汤夏水,猎猎大风,硬朗的草茎如长长的戈柄深入大地,修长的草叶锋如利刃。每一株茅草都那么英姿飒爽,雄心勃勃。一株株健壮的茅草如孪生姊妹相依相扶,欢聚成莽莽榛榛,声势浩大的草丛。遮风避雨的茅草丛成为云雀们卿卿我我的乐园,蝈蝈自由地弹奏仙乐,蜘蛛结庐护卫,清凉的茅草世界妙趣横生。 转眼,春去秋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雁南归。在疾风、繁霜重露的洗礼下,茅草披一身壮美的红妆,暖阳般抚慰着荒凉落寞的原野。大雪天气,红装素裹的茅草,用铿锵的茎叶为流浪的鸟雀支起一顶和暖的巢穴。 父亲喜欢把茅草称作红草。在他的心中,红草是有温度的草,昭示希望;红草是热血的颜色,面对生活重负,永不妥协。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12岁开始扶起犁梢把,每日起早贪黑,忙忙碌碌,终年不息,一生都在泥土里摸爬滚打,直至生命谢幕。 父亲喜爱茅草,除了缘于自身的草民身份,更饱含他对茅草深深的敬意并寄予改造清苦人生的夙愿。 每一次与红草重逢,都会让我怦然心动。在半饥不饱的清贫岁月,父亲春耕后总会带回一把竹节般雪亮的茅根,如糖似蜜的茅根比清汤寡水的野菜味道好得多。寒冬里,我们采摘茅草的花穗放在冰凉的鞋壳里,茅草花穗像母亲的心窝一样暖和。父亲捆起收割的茅草,背回家苫屋子,披土墙,制蓑衣,打草帘。茅草比稻草、麦秸更耐得住风吹雨淋。 茅草不仅温暖我们的身体与家园,更似良医。赤脚医生三婶说,初开的茅草花是治疗小儿流鼻血的良方。母亲常采摘茅草花穗回来熬药,数次之后,居然治愈了我的鼻炎,驱离内心的惊恐。大哥年关醉酒,母亲冒着严寒去渠埂上刨起一大把茅根回家熬水解酒。母亲也曾用茅根与桑根皮一起熬药缓解自己的哮喘病…… 如今,乡村在城镇化中已脱胎换骨,过去成群结队的大片茅草已不多见。每到春天,郊外踏青的时候,仍能看到田野上零星的茅草,忍不住俯身轻抚,一股暖流顿时涌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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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草
来源:羊城区域
2022年03月18日
版次:ZHA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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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