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银枪

　　□老汤

　　老周的微信昵称叫“亮银枪”，微信名也是他的店名。亮银枪，没错，就是《三国演义》中赵云赵子龙用的神兵利器，在百万大军的曹营杀了个七进七出、救出刘备的儿子——那个日后葬送了蜀国的幼主阿斗。

　　老周喜欢唱京剧，算是票友，特别喜欢《长坂坡》，在剧中扮演武生赵云。少年时代的老周长相俊美，随县城京剧团的名角董大川学京剧，但是天赋十分有限，只能演些配角或者跑跑龙套，比如在《长坂坡》中被赵云一枪刺杀的夏侯恩，丢了曹操的青釭剑那位。但剧中扮演“糜夫人”的旦角喜欢少年老周，二人常在一起练功、吊嗓子。董大川坚决反对两个人好，大道理、小道理说个不停。二人听得耳朵生茧，表面上假装相互疏远，背地里仍旧卿卿我我。

　　那时候我在剧团里学打鼓，和老周年龄仿佛，关系不错，算是铁哥们。老周的父亲是个皮货商人，见儿子唱戏没前途，在老周20岁那年，就不让他学戏了，走南闯北学做皮货生意去。

　　老周唱戏不行，做生意却很有领悟力，在省城忙乎了十几年，发了大财，又回到县城买了小别墅定居。京剧团早已经解体，可老周戏瘾上来了，就通过“糜夫人”陆续联系到一众团员，“曹操”“刘备”“甘夫人”“简雍”“糜芳”“文聘”“徐庶”“张飞”……悉数到场，只有“赵云”不肯来。老周让饰演“曹操”的师傅董大川亲自登门联系，可“赵云”说，师傅，我嗓子坏了，唱不了几句，腰椎不好，也耍不了花枪。董大川说，你想演“赵云”都不让你演了，但你可以演“夏侯恩”嘛，给师傅个面子，捧个场，就当玩了。

　　人员齐整了，大家择好日子凑一起排演《长坂坡》，每人每天老周付酬金三百元。团员们久疏战阵，不排练个十天半个月，根本无法登台亮相。老周当然要扮主角赵云了，捏着花枪，白袍白马，银盔银甲，身后插着四面护背旗。他虽然身材有些发福，脸也大了，化好妆后倒也效果不差，威风凛凛，一枪就刺杀了“夏侯恩”。我当然要干老本行，在后台当“鼓姥”。后来老周又请工匠定做了一个纯银的枪头，银光闪闪，手里的花枪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亮银枪”。正式演出那天，手持“亮银枪”的老周在舞台上出尽风头，观众席不时发出阵阵响亮的叫好声。

　　“糜夫人”后来嫁给轴承厂的副厂长，并不幸福，两年前离婚了。老周对她说，你开个店吧，卖皮装，货源你不用操心，我给你最好的货，赚钱是你的，赔钱是我的。“糜夫人”说，这不合适吧，我可捡大便宜了。老周说，你和我客气啥，谁跟谁啊。

　　从此，老周每年都要组织人马演几场《长坂坡》，国庆节、店庆、春节……过生日是雷打不动要演一场的。但好景不长，没几年，他陷入一场棘手官司，最后彻底打输了，老周不但破产，还有不少负债。破产后的老周再也没有财力鼓捣什么《长坂坡》，很少抛头露面。

　　“糜夫人”的皮装店还继续开，老周虽然破产了，一些老关系还在，货源还是不愁的，但是老周再也不到店里去了，“糜夫人”给他打电话也不接。但也不是谁都不见，老周和我还是经常要见面的，找个安静小酒馆，要个包间，一起吃个饭、喝点小酒。酒过三巡，老周的戏瘾发作，就腆着将军肚，双手捏着一杆虚拟的花枪，用破锣嗓子吼叫一段《长坂坡》中武生赵云的经典唱段。我手里没有鼓，就用筷子敲桌子打出鼓点，两个落魄的中年人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一次，唱着唱着，老周突然就哭了起来。我说，你一个大男人不要“哭酒杯”好不好？男人再难也要挺住，再哭，下次别找我喝酒！老周说，兄弟啊，我觉得赵云舍命救下、藏在怀中的那个日后扶不起来的阿斗，就是我啊！我说，你想多了吧，你和阿斗没法比，阿斗有个当皇帝的爹，你有吗？

　　醒酒后老周对我说，我这么老闲着，也没意思，虽然吃饭没问题，你能不能给我找点事儿做？我说，行。你这个大老板肯屈尊吗？老周打回我一拳，说，此一时，彼一时，做人就要能屈能伸。我说，那你就委屈一下当个小老板吧。

　　老周在县城西郊开了个面积只有8平方米的小小保健品店，店主和店员都是他自己，店名就叫“亮银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