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红了

　　□逄维维

　　荔枝第一次进入我的视野是在唐诗宋词中。一个个美好而又陌生的词汇：红缯、紫绡、绛雪、十八娘、红锦、红云、醴酪、水晶丸、糯米滋，像鱼儿一样纷纷游入我眼，驻扎我心。小小年纪的我，怎么也理解不了这是怎样美丽的水果？于是好奇地跑去问老师，老师摸着我的小脑袋说，我也没见过。

　　是的，对于在极北极寒之地长大的我，那时还没见过任何果树，也没吃过任何水果。的确是贫穷限制了想象，但想象却像烧不尽的野草，年年在诗词里生发出荔枝的模样。

　　也许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毕业后我来到了生长荔枝的南粤之地，工作第二年就赶上了荔枝节。只见荔林深处，凉风习习，蝉鸣鸟叫，高达十余米的荔枝树枝繁叶茂，树冠广阔，盘旋重叠又缠绕飞扬，像巨大的遮阳伞铺张着，树形皆俊逸挺拔潇洒大气，又像翩翩公子揽我入怀。累累红果一层层垂挂着，像铃铛似的浮荡在绿海中，恰似“丹苞万颗灿繁星”。只见采摘的人们做鸟散状，飞纷到各个树杈枝丫上，摘的摘、吃的吃、装筐的装筐，无不小心翼翼，笑闹纷呈。

　　我迫不及待地一把拽过离我最近的树枝子，狼吞虎咽中发现，有的荔皮是光滑的，有的长满了鱼鳞样凸起的小疙瘩，有的肉薄、核大，如算盘珠子；有的肉厚、核小，如米粒。有的是微酸中带甜，有的是甜中含香，同一棵树上竟长出不同形状，不同口味，不同品种的荔枝，真是一母生百般，百般各不同，正感叹着，只见果树的主人全叔走了过来。

　　于是，我知道了荔枝的众多芳名。原来“水晶丸”就是指“糯米糍”，就是诗句里的“甘露落来鸡子大，晓风冻作水晶团”；再如“十八娘”出自诗句“碧桃争比得，鹤顶真珠液。好在宋家香，刚逢十八娘”；还有香气清远有桂花香味的叫“桂味”，肉质滑软、清甜多汁的叫“秀玉、妃子笑、一品红、状元红”等等不一而足。听了全叔讲解的我，还是云里雾里区分不开它们，只觉得一口咬下去，都是白如凝脂，汁水满溢，甜甜的。可我却对大文豪苏轼说的不辞长作岭南人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你想啊，这么多的荔枝品种，时间短了，他怎能吃得过来？又怎能认识并记住它们呢？原来苏轼也是如我一样的大馋猫啊，只是他馋出了境界，不仅留下了千古名句，还留下了各地的千古名吃，如东坡肉、岭南荔枝等。

　　而我在狂吞几十颗荔枝后，不敢再吃了。全叔说，荔枝是吹着南国最热烈的风、晒着南国最热烈的阳光、喝着南国最大的雨水长成的，所以荔枝一半温柔似水，一半热情似火，有一啖荔枝三把火的秉性，有泡着盐水吃才不上火的习俗，更有让人们懂克制、不多吃的内涵。

　　就这样，我在不多吃中和荔枝保持着若即若离。可却越来越喜欢看荔枝，把荔枝当成了一种可供观赏的水果。源于母亲那天买回一把捆扎好的荔枝说：“你瞅瞅，多好看，多喜庆，不吃，光瞅着也高兴，红红的，像新娘。”在母亲的你瞅瞅中，我看到一颗颗身披红缯般漂亮娇贵的荔衣，白里透红的果肉，不就是一个个身穿红嫁衣，明眸皓齿，正亭亭玉荔，美荔动人，满脸娇羞地告别爹娘离家而去的新娘吗？

　　荔枝古称“离枝”，典出《文选·司马相如》：“隐夫薁棣，答遝离支”。“离支”，割去枝丫之意。古人发现，这种水果是不能离开枝叶的，所以，采摘荔枝是要带着枝叶采摘的，这样才能长久地保鲜。而带着枝叶离枝的荔枝，不就像带着嫁妆出嫁的新娘吗？原来割舍不下的都是连接娘家根气息的能让人保鲜的物件啊。怪不得母亲一直保留着早不合时宜的娘家陪嫁的那只大红木箱和木箱里的红红嫁衣，怪不得母亲说，红红的荔枝像新娘……

　　荔枝最是一往情深，年年红。今年荔枝又红了。依稀中，我看见身穿大红嫁衣的母亲，手提大红木箱，正袅娜地走向父亲，而父亲正张开双臂，手捧红云喜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