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菘往事

　　□章铜胜

　　明代王象晋在《群芳谱·蔬谱》中说“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最为鲜嫩可口，是各类蔬菜中的佳品。菘，是指大白菜。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家乡以前不种大白菜，家乡人只种小白菜，就是小青菜，学名上海青。现在，老家人种得最多的还是上海青。对于我来说，古人所说的菘，就是我们家喜欢种的青菜。秋天时小苗移栽，到了冬天，一棵棵叶肥秆壮，一棵大青菜拔起来，拎在手里，沉甸甸的。经霜后的青菜，尤其好，只需素油清炒，便有肥腴之味。经霜的青菜，是怎么吃不厌、吃不腻的。

　　彼时，入冬以后，我家菜园里最多的就是青菜、萝卜和大蒜了。大蒜还没有完全长好，不常吃。萝卜可以切丝和青蒜叶同炒，可以烧肉，可以腌水萝卜，可以腌萝卜鲞，可以晒干萝卜丝，用法多，地里的萝卜就越拨越少。菜园里最多的，还是青菜。一畦畦的青菜，看上去清清爽爽，小青菜苗，一片碧绿，大棵的青菜，整齐地列于菜畦之上，看着就养眼。菜园里的青菜，一茬接着一茬，撒种育苗，移栽养成大棵的青菜，都好，又可以四季栽种。在乡村还不富裕的年代，青菜可以说是家乡人的恩物。家乡人都懂得“青菜可敌百菜”的道理，谁家的菜园里都会种上几畦，平时拨来炒菜，秋天腌香菜，冬天腌青菜越冬。

　　入冬，田野里的霜很浓，爷爷看到村外的浓霜，脸上的笑颜在皱纹中漾开，深而丰富。他常说，今天早上的霜好，像小雪一样，踩在草上听到吱吱响哩。我也喜欢看屋后田野里茫茫的霜，远望一片耀眼的白，浓霜会在阳光里升起一层薄雾，如轻纱一般，雾又会很快地散去，仿佛是天地之间在玩一场魔术。在我关于冬天的记忆里，除了雪外，我最喜欢的还有清晨的霜，以及太阳升起后村庄周围的那层薄雾。我知道，下霜以后，就是一年中青菜味道最好的时候了。

　　浓霜覆盖着的青菜，更显一棵菜的素朴，翠绿的菜叶上，霜花晶莹。我第一次发现它们，并蹲在菜畦边看着菜叶上的霜花时，已经是在工作以后。在此之前，我只知霜后霜后青菜的味道肥美，却从来就没有留意过青菜叶上有没有霜花。我惊艳于一棵青菜的叶上竟有那么多朵霜花，仔细看，每一朵霜花形状并不完全一样，千万朵霜花在青菜叶，是一层蒙茸淡浅的白。我常会想，是霜提醒了一棵青菜，使它明白在冬天应该走向成熟，成就自己；还是那夜夜深浓的霜，为青菜注入了某种精神与活力，使它变得那样甘润肥腴？也许，只是一棵青菜在岁月里懂得了自己，成为了自己该有的样子。其实很多时候，人又何尝不是在经历了风霜以后，更加懂得自己，成就自己的呢。

　　去看姑姑，陪她坐在阳台上聊天，聊了一上午，聊了许多。阳台上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姑侄之间的话语，虽然简单，只是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却有着亲情的温暖。想想，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陪姑姑聊天了，我是不是错过了许多美好的情感。在人生漫长的旅程中，我们注定会错过一些什么，只要在某一刻，我们还会发现，那些错过也许还能弥补。从姑姑家阳台往外望去，不远处便有一片菜地，远远地看过去，也知道菜畦上那样整齐排列的就是青菜，一棵棵碧绿的青菜。入冬后，已经下过好多次霜了，那些经霜的青菜，该是最好的时候，它们会是谁的盘中餐呢。

　　姑姑知道我喜欢青菜，中午的餐桌上，有两盘清炒青菜，一盘炒小青菜，一盘炒大青菜。小青菜入口甜润绵软， 大青菜甘肥爽口。我一箸一箸地夹着青菜，细细地咀嚼着，心里想着一些甜润、温暖的往事，它们和晚菘有关，又和晚菘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