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滘，船载不动的乡愁

　　□吴燕萍

　　总想为家乡写点什么，然提起笔却不知从何下笔，似近乡情怯，离乡越远越久，思乡恋乡之情愈浓。

　　重回乡里，在感叹新乡日新月异、高楼四起的同时，我也在寻找曾经有过的记忆。家乡在南海之滨的马滘乡，一条全国独一无二的河道型海峡——濠江，贯穿境内。站在濠江西岸旧时的达马渡口，看浪涛像个不操心事的闲人不紧不慢地拍打着堤岸，几艘机动小渔船穿梭于海面捕鱼，对岸约几百米处的马滘横渡清晰可见，让人回想起20世纪七八十年代，渡口和渡船上人群熙熙攘攘、繁忙拥挤的景象。如今，渡船的功能已被不远处的濠江大桥所替代，过渡的景象也已似不停退去的浪潮，只把记忆留给了大海。

　　车开到濠江大桥下，原先渡口到村里唯一的一条土路，已变成宽阔的村道。向东北遥望远处亦亭亦寺的“渡江亭·炉柜寺”，古迹里那不知几百年的独脚联，不知至今有人对上否？向东望，是曾外婆住的南山湾村。到达南山湾必经凤岗村。眼前凤岗村旁的堤岸，曾是我儿时帮母亲为曾外婆尽孝心的道路啊。小时候光着脚丫子的我，提着母亲准备的装满食物的食格，沿着堤坝穿过凤岗村，来到南山湾送给曾外婆吃的情景，恍惚间就在眼前。

　　往南向乡里的方向张望，眼前仿佛出现儿时渔船靠岸时的景象：乡里在家等候汉子出海打鱼归来的妇女们赤着脚，拿着鱼筐、扁担急走在通往马滘渡口的盐埕路上。路两边是乡里特有的一方块一方块稻田般规整的盐埕，常年的海风及几百年的晒盐、产盐，把这条路也晒得像是撒上了盐花，咸湿咸湿的。慢一点的女人一边急走，一边扯着嗓门喊问已挑着鱼担往回颠跑的人：“今天几担（鱼）啊，某某大公（船老大）的船来没啊？”这一问一答的内容，也就这方讨海为生的人们听得懂。一只船固定有一个大公、十几个渔工，问某某大公来了没，妇女们就知自己男人的船来了没。而今，往时盐埕路上担鱼人的那个热闹、那个忙，是看不到、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现代机动车快速的身影。

　　车渐渐靠近村口，旧时的小土路变成了崭新的大道，道旁熟悉的盐仓也已不见。曾记得，村前东缘是昔日引海水入盐田的通道之一，因曾是跳白船停泊的唯一地点，故名跳白港。依稀记得老渔民说过“跳白”是马滘乡特有的古老浅海捕捞作业，操作时两船并舷紧联，一船一人，各坐船梢，手握桡，左右齐划，船腹下设割绳，左右舷各附白色长木板和竖一盏灯，船在夜间进行于浅水滩中，割绳牵动让鱼虾跳跃，照于白色木板的光不时晃动，便引鱼虾跳入船中，而仓内置放芼草或海藻类等，又使得入仓鱼虾不复跃出。这样环保的作业除了显示先辈的智慧，还可看出昔时家乡近海水产资源是多么丰富。

　　祖屋是一定要去的！因村里另规划了土地给乡里人盖新房，祖屋得以保留下来。矮旧的祖屋就像是游子的根，即便只留下残垣断壁，即使人没去，它有形无形的东西亦一辈子存在脑海中。潮汕老厝是潮汕极具地域性符号的建筑，祖屋是近百年的四点金老厝，虽然门肚两边的墙面斑驳不整，灰石外露，然墙面灰石非但没有松动散落，反而因日长月久的雨水，蚀勒成一幅幅神秘壁画。木制楼门关着，原来居住的四户亲人都搬离他处，住上了新居。我鼓足勇气，推开两扇大门，有点松动的门环沉实垂坠，没有上漆的原木门，陈旧乌金，短接细小的浅痕一条条不规则布满门面。随着我的推动，门轴发出我想像中期待已久、遥远而去的“嗯……咦……”声，长长的、沉沉的、很响的门声，是潮汕大落厝才配有的宽厚实沉的大门开合时，才能发将出来的声音。阳光照在天井埕面反照上来，晃得眼睛不敢睁开。我连忙把目光越过天井，投向后厅。院子里寂静，阳光充足，减了笼于大厝里的荫幽，增了阳气。我抬起脚，跨过石门槛进了前厅，再跨过木门槛，立于天井。姆婶们在天井洗洗刷刷忙碌的身影，留在时光影像中了。后厅屋檐下悬吊着的天公炉还在，上面一丛密实的香脚枝召示它曾经的兴旺。住后厅大房里老婶家那大我没两岁的女儿，嫁到哪去了？小时候后厅祭祖时，她说能见到一群人在贡桌上吃东西。那时，与她一般大的我，傍晚看火烧云时，也能看到马车、仙人的一大班人马，吹着乐器在天边慢慢移动，以至于现在看到游神时那班奏乐的，就想到天边那列移动的人马。很庆幸祖屋让“故乡”这个词不至于马上消失，让我们这代离乡的人还能有故土、有家乡可以留念。

　　回想的东西太多太多，我的心如南山湾海上的渔船，船太小，盛不下这沉甸甸的记忆。几十年一晃，家乡仿佛与我只隔着好薄好薄的一层距离，一回首已鬓发飘暮雪。往事往景虽回不去，但乡村那些古老、美好的东西，如鲜美的鱼丸、韧香的墨斗卵粿、淋上一层黄澄澄酱汁的饭仔糕、翠绿晶莹里面夹着一小片一小片姜薯的油麻糕、清爽的肉卷汤面、撒了葱花胡椒粉的鲜鱼粥等等诱出舌尖上乡愁的各式小吃；千百年承载着乡人质朴信仰的凤岗古庙、老爷宫庙等的古迹旧址，及其所延伸出来的密切乡谊的风俗文化，所幸还很受街坊喜爱并传承着，着实让人欣慰。

　　回忆过往是为了展望未来的美好，祈愿家乡人民的生活一年比一年甘甜，让家乡在大建设大发展后，也能找回自己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