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的夜晚

　　□胡湖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搞清楚，为什么那天晚上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那一年我十一岁。祖父的坟墓因故被破坏了。按农村的风俗，坟墓被侵是件不可容忍的大事，父母找人交涉去了。大家在祖父的坟墓上搭了个棚子，我和姑父留在那里守护现场。

　　那是一片坟山，是宗族代代相传的祖坟山，满山都是坟墓。坟山离村里最近的民居约有一公里。山上基本上没有树木，除了高大的灌木丛和杂草，到处都是墓碑。平常只是偶尔有放牛娃成群在这里放牛，很少有人光顾。静谧、肃穆的氛围，加上一些神神鬼鬼的传说，让人心感神秘、心生恐惧。

　　接近傍晚，姑父突然说，有点急事要下山去，但他会马上返回。当时是四月天，虽然开始黑得晚了，但夜幕还是很快降临了，却迟迟不见姑父回来。这时，整个坟山里就我一个人，远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天空是不甚明亮的繁星。灌木的轮廓、墓碑的线条，在暗夜里黑影重重，容易让人产生各种恐怖的联想。不时有野鸟扑腾飞过，发出瘆人的叫声；也有小野物窜出，弄出可怖的声响。除此以外，山上一团漆黑，一片死寂。

　　奇怪的是，我完全没有紧张、害怕的感觉。静静地坐在祖父墓旁的地上，看着周边黑黝黝的一切，仿佛都是正常的存在，心头隐隐涌起的是亲人在侧的温暖。我其实并没见过祖父，出生时祖父已去世多年。只知道他生前是医生，家里现在还有不少他留下来的古旧的宣纸印刷的医书。

　　直到晚上10时左右，姑父才赶回山上，他觉得很抱歉，担心我被吓坏了。看到我毫不在意，他很意外，说：你不怕鬼呀？我说：在爷爷身边，怕什么鬼呀？

　　后来母亲告诉我，得知我一个人待在坟山里，她急坏了，无论如何，赶紧把姑父赶回了山上。她知道我天生胆小，晚上连黑暗房间里都不敢一个人去。村里每隔一个月晚上会放映电影，看电影要穿过屋子后面的一片竹林，我从来不敢单独去。有一次，去邻村看电影，白天去的时候要穿过一个山坳没有在意，看完电影半夜返回时，虽有两个小伙伴同行，谁也不敢从森林茂密的山坳穿行。幸运的是，在山口徘徊了半个多小时后，来了两个卖肉的屠户，我们才跟在他们身后穿过了那个山坳。怕什么？都说怕鬼。不可思议，谁也没见过鬼，可那时就是怕鬼。

　　姑父对鬼有一套理论，他说：就算有鬼也没啥好怕的，无非是要人性命，如果不怕死，就没什么可怕的。奋起反抗，还不知道是谁死呢！想想也有道理。但我那时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

　　长大后，知道世上神鬼并不存在，自然没什么好怕的。后来，读过一些王阳明的书，他在回答朋友对“心外无物”的疑问时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后来，也熟悉了六祖惠能“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的著名故事。我不时在想，莫非真的“事相”由心生、“神鬼”在心中？境由心转、不同心境会对外界产生完全不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