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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夏的烦恼

来源:羊城区域     2024年04月12日        版次:ZHA12    栏目:    作者:刘轩宇

  □刘轩宇

  

  夏书记把住了十多年的房子翻修了一遍,一家五口就算搬进了新楼,颇有点喜气洋洋乔迁的味道。也不知哪一天,家人发现了一个秘密,老头卧室墙上挂着的风景画后面,挖了个槽子,里面装着一个匣子,匣子锁着,这使家人的心海上掀起了层层浪花。

  晚上夏书记一进家门,鼻子就被厨房飘出来的香味儿刺得痒痒。

  “嗬,酱香猪蹄,红烧带鱼,油焖大虾,是谁生日,还是彩票中奖了?”

  老伴儿的勺子铲子碰得锅灶叮当响。“瞧你瘦得皮包骨头似的,也该吃点好的了。”她看着老夏,抿嘴儿笑盈盈的。

  清汤寡水惯了,突然吃这么多好东西,消化得了吗?

  门吱呀一响,孙女欢蹦着进来,儿子、儿媳跟着进来。

  饭菜上桌,儿子小心地捧上一瓶酒:“爸,儿子孝敬您一瓶好酒。”

  “茅——台?”夏书记皱起眉头,“哪儿来的?”

  “可不是收的礼啊,我论文得了大奖,用奖金买的。”

  夏书记两片嘴唇竟兴奋不起来,嗫嚅着:“跟你们说过,钱要省着花,用到正经地方。”

  儿媳忙不迭地给公婆夹菜,随口问孩子:“妞妞,今天学了什么歌?”

  妞妞小手拍着桌子打节奏,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阳光便照在爷爷奶奶的脸上,脸上盛开了朵朵菊花。”

  “爸,你看妞妞多有音乐天赋啊。”儿媳说。

  夏书记放下筷子,认真地听。

  “要是您老出出血,咱们再买套大房子,就可以在妞妞屋里摆架钢琴啦。”儿媳的眼光热热的,儿子的眼光也热热的。

  “敢情你们是拿酒贿赂我,要换套新房子?钱呢?”夏书记脸一耷拉,回屋了。

  “那个,那里面,没装着金闪闪白花花的?”儿子小声嘀咕,目光穿透几层墙壁,射向匣子的方向。

  大家怏怏地扒拉几口饭,收拾停当。小三口要去妞妞姥姥家,夏书记吩咐老伴把酒和猪蹄装了袋子,给他们带去。

  送走了儿子儿媳,也送走了星星和月亮,却送不走心头的烦恼。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家里来了稀客,八竿子一使劲儿还真捞得着的表妹,带来家产的小米、大豆,春风满面地和表兄表嫂唠个热乎。临走,说:“我们要给儿子操办婚事了,想跟表兄表嫂借点钱用。”

  夏书记囧了半天:“让你表嫂跟你说。”

  老伴儿显得很难为情:“表妹呀,咱家的情况你不知道,前阵子装修把钱都花光了。”

  “得,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着也比我家有啊。”表妹上下两片嘴唇翻动,口边盛开一朵朵泡沫莲花,“再说,一个匣子得装多少存折啊。”

  “匣子?”夏书记挠了挠后脑勺。

  匣子怎么长了脚,跑到表妹嘴上了?老伴儿也犯寻思。但钱,拿不出还是拿不出,管不了表妹一脸的难看。

  好容易送走了表妹,送走了星星和月亮,却送不走心中的烦恼。

  五天后的晚上,门被轻轻叩响,单位的小张来了。小张拎了两条中华烟,说:“夏书记,听说下来一个事业编的指标,请您关照关照我媳妇。”

  小张还说:“这烟好抽,里面呢,有好东西。”

  “小张啊,多好的东西我也不能要,这事得按原则办。”

  小张张了好几遍嘴,吐不出字来。夏书记把烟往小张怀里一搁,送他出门。送走了小张,送走了星星和月亮,还是送不走心中的烦恼。

  七天后的早上,夏书记打开办公室门,发现脚底下有张纸,是从底下门缝塞进来的。纸上画了一个黑黢黢的木匣子,匣子上立着一只大苍蝇,没有字。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夏书记摇了摇头。

  又过了两天,夏书记接到医院的电话,让他必须抓紧做手术。夏书记就是不想做,认为肝上这么多年的老毛病,挺挺就过去了,花那么多钱找罪受干嘛呀?

  老伴儿生气了:“你这守财奴,藏着万贯家财舍不得治病?”

  儿子急眼了:“不给老爸做手术我得叫天下人唾沫淹死,你要是不给钥匙,那匣子凿也得凿开。”

  无奈,夏书记递过钥匙。母亲、儿子、儿媳,三人都净了手,焚上香,立在画前。儿子把画摘下,露出了匣子。原木色的小门儿上挂着一把暗锁。钥匙插进去,缓缓转了一圈儿,又转了一圈儿。

  匣子开了。匣子里面是空的。“仔细看看。”儿媳说。儿子把匣子拿下来,从匣底儿取出一张白纸,上面歪歪扭扭爬着几个用血写的大字:做事要冲锋在前,为官需廉洁奉公。后面模模糊糊辨认出:老田。

  “老田是咱县里的老革命,他任连长时我是他手下的兵蛋子。”倚在床上的夏书记终于开口了,“一次战斗中,敌人的子弹呼叫着冲我飞来,老田往我身上一扑,他就晕倒了。战火纷飞的岁月结束了,老田做县领导,工作起来不要命,脑袋里那颗弹片却时常作祟。临终那天,他把我叫到床边,跟我说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老伴儿瞒着他收了礼,帮一个男孩去水利站工作,等他想阻止已经晚了,因为,那个被挤下去的女孩儿轻生自杀了。老田咬破了食指,在纸上写下那些字,递给我说,小夏呀,你记住,一辈子都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夏书记眼眶里盈满了泪花,站起身,缓缓抬起右臂,坚定而有力地朝匣子敬了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