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进才 前段时间,总觉得骨头中有了叛军,时不时就在肩膀和腰背上揭竿而起,扛着衰老的大旗,挥舞出一阵阵疼痛。想到白居易的叹老诗:“万化成于渐,渐衰看不觉。但恐镜中颜,今朝老于昨。”一时间,心头阴云密布。 偶然间,听到一首歌:“给我一瓶酒,再给我一支烟,说走就走,我有的是时间”,直白的歌词深深触动了我。很多年前,我也是说走就走的人间逍遥客,纵情山水,不问归途。只是后来,油烟机呼噜噜地吞吐了几十年,自由不羁的脚步变得灰头土脸,最终喑哑。虽然有了烟,有了酒,有了大把的时间,但年少时的地平线却成了树荫下的长椅。远方,被遗留在了岁月。 “我在青春的边缘挣扎,我在自由的镜头凝望,我在荒芜的草原上流浪,寻找着,寻找着理想”,听着听着,一直在身体上游走的疼痛感似乎都安静了,而一份热烈的冲动则在心头涌泉般冒了出来。想到过几天要回老家出旅,我下定决心,顺带着去山水之间痛痛快快走上一遭。 老家距离城市很远,转两次车,坐小巴车才能到,却因此保留下古朴的水秀与山清。我去的时候,刚下过雨,云雾成烟,与炊烟连在一起,仿佛是老根上舒张开的树冠,托起洁白的乡愁在远山之巅盘桓不息,又时而化作绸缎般款款飘动,为厚重的山脉添上一抹轻盈的美感。只一眼,就让我的脚步也变得同样轻盈了起来。 村子里,阳光缓缓地推移,一日日、一年年,影子从一户人家的檐下挪到另一户人家的门口,在斑驳的墙壁与滑腻的青苔上,总能轻易找到时间堆叠的证据。那条老路仍然健在。几十年前,因为家境贫寒,我每天都要赶早挑着大粪,走上几十里的路去卖。如今对子孙讲起这些事,他们都满脸不可置信。时间会让一些玩笑变成真实,也会让一些真实渐渐变成玩笑。 一路上,风悠悠地吹、水轻轻地流,不时有鸟鸣咕咕地响起,像是一尾鱼从寂静中跃出,又落在耳蜗里滑溜溜地打转。辨认老树,寻觅山石,在脚步里捡拾年少的回忆……不知不觉间,我已走出了很远。老家的山上并没有禅房花木深,却有曲径通幽处。随着山坡渐渐直起腰来,台阶越来越陡,呼吸也随着地上的光斑一起明晃晃地灼灼起来。幸好。不用担心迎面扑来一团尾气或废气,在这充满了负氧离子的山林里,即使是湿润腐朽的气息,都深深地浸润着草木的清香。让肺扩张得更剧烈些吧!趁此机会,将被山林蕴养了千百载的灵气吐纳得再多、再深一些,卷走肺腑间沉淀下的尘埃,让每一个细胞都焕然一新。 走在石阶上,我时常想象自己是一只蜗牛,爬几步便要歇息一下,毕竟身上背着几十载风霜结成的壳。但这样更有意思,年轻时,健步如飞地登顶,注定错失了许多藏在细节里的风景,以及需要细心倾听的自然的吟唱。如今,尽可查漏补缺。累了,坐在山间的亭子里小憩。松林间风声飒飒作响,如果是古人在此,或许会逸兴遄飞、觥筹交错、笔墨纵横吧。我遐想着自己与松柏对饮,用一杯水代替一杯酒款待一路的疲惫,附庸古人的风雅为这次行走加持美学的内涵。隐约间,我看见大山的性灵席地而坐,露出温厚的笑容。 继续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渐渐地,一股股热浪从腿脚处攀爬过岁月,沿着血管长驱直上,迅速充溢四肢百骸,将肌肉的欢呼雀跃用汗的形式映照在后背上。虽然累,却不觉得苦不堪言,反倒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那份失落已久的青春活力在身体里重新张扬,就像太阳从山雾里突然升了起来,一时间,光芒万丈。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生命的热忱,为心头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 我突然理解,缘何很多老友都喜欢爬山。固然,我们早已不再年轻,但在山水面前,短短百年寿命的人,始终算是年轻。也因此,在山水间,万里悲秋的灵魂和百年多病的身体,都能找回失落已久的年轻。 “你问我梦想在哪里/我还年轻,我还年轻。”那天晚上,我难得好梦一场,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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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水间找回年轻
来源:羊城区域
2025年04月18日
版次:ZHA12
栏目:
作者:仇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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