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和技术是影响艺术风格的重要因素

　　■邵宏（知名美术史家）

　　贡布里希曾经十分精到地分析过，引起风格变化的主要力量有两种：其一为技术改进，其二为社会竞争。

　　风格演变与技术发展二者之间的关系问题变得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文学与艺术的表现或创作的独特方式，亦即由某项技术所构成的风格特征，只要符合社会群体的需要就可能会保持稳定。然而，新技术的出现会影响选择的情境；换言之，由于技术的进步，从而使传统技术与革新技术并置为厄尔曼在《法国小说风格》里所指出的“同义”以供选择。但是，技术革新对以技术为主导的领域的革命性影响力，并不能在以价值判断为核心的艺术领域生效。沃尔夫林的学生、瑞士建筑史家西格弗里德·吉迪恩，在1948年出版的《机械化的决定作用：无名史的贡献》一书中将芝加哥屠宰场的传送带作为个案研究，并建议将其引入现代工业中。而当代被称作现代工业标志的流水线生产方式实际来自吉迪恩的启发。在类似的情形中，革新技术一旦被了解和掌握，就可能会改变传统的程序风格。可是在另外一些由价值观起作用的场合和领域里（包括艺术），人文价值判断使得一些比较传统的手法依然被保留和珍惜。例如，当代电子分色技术与平版印刷技术使宣纸印刷复制以肌理效果为追求的传统中国画成为可能，然而鉴赏家们还是钟情于“原作”。《二十四史》已有了极佳的平装点校本，但还要出传统线装本，并且价格要贵过前者几十倍。在这种情形下，古老风格的表现价值，往往随着新技术与旧方法之间的差距增加而增加。技术发展越快，新老方法之间的差距也就越大。在这种语境中继续维持老的方法，就不仅是单纯地作出一种风格选择，而且还表现了某种价值取向。

　　社会竞争和社会威望是引起风格变化的第二个因素。在“更大和更好”这一口号里，“更好”指的是有目的的技术改进，“更大”指的是在竞争群体中有推动力量的展示作用。贡布里希列举：在中世纪的意大利城邦里，对抗的家族在建造高塔时相互竞争。那些高塔现在仍是圣吉米尼亚诺城的标志。有时，城市当局为了表示其权力，不允许别的塔尖造得高出市政大厅的塔尖。此外，各城邦也竞相建造最大的教堂，就像王侯们在林园大小、歌剧院气派或练马场设备上争高低一样。为什么某次竞争会突然采用这种而不是另一种方式，这一点并不总是容易讲清楚。但是可以肯定一点，一旦拥有高塔，大教堂或豪华轿车，在某个社会里成了一种地位的象征，竞争就往往会导致出现一些超越技术目的需要的过分发展。

　　我们会认为，这些过分发展属于趣味和时尚范畴而不属于风格范畴，就像方法改进属于技术范畴那样。但是我们在分析风格的稳定性和可变性时，时尚和技术的影响作用是应当考虑的重要因素。如同技术的压力，时尚的压力也为那些拒不跟随时尚、想要维护独立的人提供了选择的另一种方式。比如今天仍恪守传统艺术的标准，拒不理会前卫艺术的艺术家。显然，他们的独立只是相对的，起码在当代的语境里他们以间接的方式——不理会，实际表达了对前卫艺术的批评。并且有的时候，选择独立者会比那些追随时尚者显然更为突出。假如他们有相当的社会威望，他们甚至可能会成为某种不落俗套的时尚——某种能最终导致新风格产生的时尚——的开创者。

　　（本文摘取自《美术史的观念》一书，经作者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