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海 老郑踱到窗前,侧目往下一瞧,乐了。两幢残垣断壁的三合院,已被拆除了围挡。一台大型履带钩机,像一只伺机出动的硕大螳螂,耐心等在一旁。老郑屏息凝目,想把钩机“下嘴”的第一口看个仔细。 这两幢三合院,是两个钉子户,在广场的一角。离钉子户不远处的五栋公寓大楼,早已拔地而起。如今,楼房的装修业已竣工,“林茵商务广场”六个大字,熠熠闪着金光。两幢三合院,却像美人脚背上的一个疮疤。东北侧,紧挨林茵商务广场的是,市北站,站虽小,可每天进出站的旅客并不少。 说来奇怪,这两个赖着不走的钉子户,也成了老郑的一块心病,每瞅一眼,他心里就会堵一下。可是,八竿子够不上嘛。老郑退休没几年,从他搬来小区居住起,林茵商务广场就开始挖地槽了。他看着大楼一层层地往上码,也看着因钉子户的阻挡,建筑公司只能绕开施工,非常别扭。那些日子,他仅是有点小小的怨气,后来,广场都铺上清一色的大理石地砖了,可两幢三合院依然岿然不动。他想:“要是都这样,城市面貌怎么改观啊?” 每当老郑站在窗前感慨和牢骚,老伴儿就拿话噎他:“咸吃萝卜淡操心,碍你啥事儿?” 老郑原来是单位里的中层干部,现住房属半福利型。用他的话说,是养老房。当初要房,他想选顶层,居高临下嘛。可老伴儿不干,最后折中了,要了二十六层。楼顶是二十七层。两口子就一个儿子,结婚买房单独过去了。老郑对自己和家庭都感到满意,但和大多数退下来的人一样,他对有些社会现象看不入眼。 这幢三合院的瓦砾,在大白天被几辆卡车拉走了。仿佛也拉走了老郑心中的一处路障。可他高兴得有点过早了,因为另一幢三合院,像原来一样,又被彩色的围挡,仔细地围裹了起来。老郑等啊等,一直等了半个月,未见动静。他终于失去了耐心。“太不像话了!人呐,可不能私心太重!” 老伴儿苦笑,劝他,可他气哼哼的,背着手,嘟嘟囔囔,像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狸子,阴着脸,在房间里逡巡。 老郑不能再事不关己地凭空眺望了,他要亲自去看一看。 下了楼,刷卡出了小区,老郑慢吞吞地向三合院走去。他左顾右看,小心翼翼地过了马路,逆行,又是大街,耐心地等绿灯。穿过街道,往前走百十米左右,到达了目的地。 三合院的围挡,四四方方,甚为齐整,足有三米之高。老郑贴着围挡转悠起来,可除了看到彩色的挡板,他什么也看不到。他还是专注地看着,像在看一件穿透历史的古董。已拆掉的那幢三合院的地基上,早就铺设了地砖。 一个身穿褐色制服的老保安走了过来,笑眯眯地问这房子是不是老郑的。 老郑鼻腔里“哼”了一声,“我的?要是我的,第一个就拆。还等到现在?” 老保安说是啊是啊,看着就不像不讲道理的人。 老郑伸出右手的食指,颠着,点着,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戳破:“指定是狮子大开口吧……差不多就行了啊!” 一副憨相的老保安对老郑伸出了大拇指。 告别了老保安,老郑往回走,脚步轻松有力。进到小区,他额头已津津润湿,脸膛微微泛红,恰似刚吃完了酒席。 这晚,和老郑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他十点钟准时上床,两分钟内保准响起鼾声,晚间起一次夜,然后一觉睡到天亮。他的生活既有规律,又有质量。 大清早,老郑习惯性地走向窗前,侧目俯瞰,大吃一惊。啊!昨天还好好的那幢三合院,一夜之间,没了踪影,空地处,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旁,放着几大坨大理石地砖。看来,广场的最后一道工序,马上就要动工了。 老郑放眼望去,没了三合院的广场,空旷了许多,简直一马平川,一览无余。 看老郑站在窗前发愣,老伴儿走过来往下瞧,见这景象,笑了:“好好好,老郑!你以后就不用再惦记了。” “可怎么说拆就拆啊?”老郑带了气,“广场上太空落,好像缺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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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7月06日
版次: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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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