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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敲棋子落灯花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7月12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孙洪

  □孙洪

  

  做过代课老师的舅长我10岁。“文革”期间,他无业,我无学。初通围棋的他好为人师,教我摆上了围棋。教时无棋,竟在象棋盘上“拈”象棋子围地。几分钟下一盘,快乐得不行。

  围棋人称 “木野狐”,喻其迷人之状。哪知偎上它一站就是40余年,且历久弥深,沉溺不拔。

  在皖南山区当兵那会儿,参加部队篮球集训,汗水淋漓之余,邀队员到青山秀水河涧旁,挑拣状如粒子的黑白色鹅卵石,铺板上摊开用直尺、墨水比画的白纸棋盘,我教会了几个四肢发达、滥竽充数的陪练“棋友”,打发着闲暇时光,享受着杀“屎棋”而取乐的满足。

  以棋会友,弈棋识人。素昧平生,纹枰对坐,不言一声,不书半字,只拈子敲盘,即可手谈之中见风云,落子当下数高低。如果“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么“棋友往来轻似云”。下棋全神贯注,棋毕复盘得失,不欢拂袖而去。常见局开翩翩而来,终局棋子入箩,棋枰光净,棋人散去,似烟如云,恍若仙境。参加市运动会,对弈时只望棋局,不顾对手,相向对坐几小时,事后竟不识对面所坐何人。

  与棋坛风云人物有过交道(称不上交往),李昌镐合影挽一袭衣的谦恭淡定,王汝南授子指导哼着小曲的洒脱,华以刚交谈的睿智风趣,曹大元的沉稳机智,朴文垚询我“段位”的一脸真诚,徐莹挥洒之中的美丽,廖桂永口讷于言、手快如风的摆棋,容坚行奔走社会、俨然活动家的风范,陈志刚谈笑若定、敦厚平民的做派,以及嗜棋如命、胜败欣然的足球宿将容志行快棋快意的豪迈,等等。这些职业家的身影、手势、言谈、举止、品貌、风骨,都深深印在脑海,令我高山仰止。

  人生不能游戏,但人类又少不了游戏。有人说:美人久而厌之,美食饱而钝之,美屋习而常之,美车新而代之。而据传是上帝发明的围棋一旦“沾染”,就会一生为伴,终身相守,不离不弃。

  诞于夏朝的围棋,千百年来生出了不少名谚,如“博弈之道,贵乎严谨”;“凡敌无事自补者有侵绝之意,弃小不救者有图大之心”;“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这些棋中之经,亦乃人中之道,不经意明了些事理。

  围棋盘方子圆,规则极简,行序甚易。但围棋高腹边角,黑白变幻,云谲波诡。棋将序始:面对空枰,子无尊卑,随兴布去,公开公平;棋至中盘,兵发五路,狼烟四起,将心帅意,披露无遗;棋临终局,锱铢必较,寸土必争,鸣金收兵,得失自明。此生不弈,诚为憾事。不触围棋,说是枉度半生恐非重言。

  “博”讲的是博彩,有运的成分;“弈”说的是布道,论的是挥兵,不说时运,勿言机巧。曾与一幼童比赛,问其几岁?答曰“五岁半”。反问“叔叔你几岁”,吾回:“大你半个世纪。”弈中,数度轻兵冒进,竟致中盘致败,“五岁半”用一小时战胜了“半个世纪”。棋毕,该童镇定自若,竟无喜色。我在失意中断想,此童日后必成大器。

  时代疾行如风,“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散淡已无多见。置身于众声喧哗之中,人心已很难沉静。带孩子学围棋也要以启智、冶情、养性之功用方可诱之。其实,当人们从事无目的的活动,真正的乐趣才会产生。围棋乃游戏,单纯无目的的游戏,也许才是享受,才最有用,因为它让人变得自由、放松。反之,一旦有了目的,游戏就会变得索然无味,成为一种欲望,如同钟摆,总是在厌倦和疲惫中摆动:初学时,拼了命地练习、冲段,入门后又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放弃。

  能否少一些“读万卷书,赋万首诗,算称名士”的功利,多一点“供一瓶花,留一窗月,如对美人”的随性。

  请教原中国围棋协会主席王老汝南,怎样提高棋艺?他哈哈一笑,嘱我“业余习棋当以快乐为要”。

  诚如斯言。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