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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中烟火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7月20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王同举

  □王同举  

  

  一鸣眯着眼,端起一杯红酒,晃动着,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快要从杯沿窜出来了。我看到了他此刻躁动的心。

  “我,又看到了爱情。”一鸣把这个“又”字咬得相当有力,像是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头,重重地敲击着黑板。

  “就你那事,还扯上爱情,一夜情都谈不上。”我太了解他了。一鸣是中学老师,喜欢摄影,拍花拍草拍瀑布,当然,美女也没少拍。那天,他在凤凰村拍凤凰花。女孩在玩自拍,一袭汉服,一把油纸伞,姿态优雅。一鸣觉得好美,偷偷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女孩就装进了他的相机,同时也装进了他的心里。

  “你看看,多么优雅的女孩。”一鸣划拉着手机,展示女孩的朋友圈。全是她的个人照,裙装的,旗袍装的,或静坐品茶,或花下撑伞,或临水远眺,优雅十足。

  一鸣之前的爱情都无疾而终。别人眼中再优秀的女孩,他都能挑出毛病来,活脱脱的职业差评师。有同事介绍女孩给他,两人约了咖啡厅,相对落座,女孩搅动咖啡,勺子碰杯子,哐当响,“嗞”的一声,脖子一仰,一杯咖啡见了底。一鸣那眉头皱成了几条沟。事后被媒人问及,一鸣连说不合适。

  他坚持认为,未来的伴侣应该是一位有生活情趣、举止优雅的女孩。一晃毕业任教有些年头了,跟他同时入职的老师,孩子都下地跑了,他还是单身。一鸣说他这不叫单身,叫守身如玉。

  眼看这“玉”是守不下去了。自打遇见凤凰树下的那个女孩,一鸣外出摄影的频率越来越高,一到周末就往凤凰村跑。凤凰花都落光了,他却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个女孩。女孩不一定是当地人,这种守株待兔的方法根本不管用。

  “一见钟情,直接约啊。”我跟一鸣说。

  “人家忙呢,说是过段时间,或许能见一见。”一鸣很沮丧。

  沮丧的事儿还在后面。有一天,收到一鸣微信:“速来,求安慰。”我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屁颠颠地赶过去。一鸣窝在家里,灌着酒,一张苦瓜似的脸,整个人像一片枯萎的树叶,没精没神地贴在椅背上。

  “女孩见着了。我看走眼了。”一鸣喃喃地说,耷拉着头,一副气若游丝的丧气样。

  这也难怪,幻想破灭,搁谁也受不了。说起来也是巧。一鸣去外市采风,拎着相机拍夜景,一家人头涌动的小面馆入了他的镜头。一鸣把手中长焦镜头一伸,“咔嚓”一张市井生活照。他习惯性地把照片放大了来看,惊住了,店内忙着揉面的是他日思夜念的那个女孩。

  “你说说,那么好看的手,应该用来弹琴、用来画画,再不济也能敲敲键盘吧,咋就干这活呢?”一鸣把头一歪,双眼紧闭,不再说话。

  我不想同他争论。一鸣心中所谓的“优雅”过于理想化,大抵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式的姿态吧。

  以为事情就此打住了,没承想,一鸣仍未死心。他又去了一趟外市,直接进了女孩的店。

  女孩乍见一鸣,颇有些尴尬,两只手也不知道往哪放,就在围裙上反复搓擦,说:“大哥,你怎么来了?”

  “碰巧路过,想在你这吃点东西呢。”

  女孩给一鸣上了一碗当地有名的麻辣面。一鸣一边吃着,一边拿眼四处瞅。这时,一位老人颤巍巍地走进来,女孩赶紧迎过去,搀扶老人坐下。很快,她端来一碗面,细心地把里面的葱花一粒一粒地挑出来,又拿出一条白色的围巾,围住老人的脖子,然后拿起筷子,把面条一根根地送进老人的嘴里,动作很轻柔,如同照顾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是邻居托付我照顾的,老人家的手不太灵便,他不喜欢吃葱花,但汤里又不能少了葱花的味道。”女孩对一鸣说。

  我再见一鸣的时候,他已经结了婚,新娘是那个女孩。

  “没原则性的家伙,鄙视你。说好的优雅呢?”我打趣地问一鸣。

  一鸣把头一扬,哈哈大笑,说:“你知道吗,看到她细心照顾老人的样子,我就觉得呀,这才是最优雅的女孩。”

  一鸣的微信个性签名也换了:世间上的优雅,抵不过一碗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