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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人

来源:羊城晚报     2022年07月20日        版次:A10    栏目:    作者:王永玺

  □王永玺

  

  五路公交车驶出车站时,天色向晚。

  车子刚出城就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上来一位老人。他灰头土脸,扎煞的头发里混杂着灰尘,挎个旧帆布包,包里露出瓦刀、灰板、抹子等工具。他的褂裤和鞋子上都溅满了水泥灰点,两手扒着车门吃力地登上车,前后、左右看看,见没空座,就站在过道上,右手拉住车顶横杆上的拉环。司机回头看看,说,大爷站好了。车子开始启动提速,老人有些站不稳,手像铁钳一般钳紧拉环。

  客车在笔直的柏油路上飞驰,像一条大鱼。

  也许是累了,老人将身子倚靠在身边座椅背上。这排座外侧坐着一位小姑娘,扎着长长的马尾辫,两手捧着手机玩微信,纤细的手指灵巧若燕,像在钢琴上弹奏一曲美妙的乐曲,让人觉得鲜活的青春实在可爱。

  她里面坐着个小男人,头顶扎一根两寸长的小兔辫子,嘴上留着小黑胡,手腕带着葡萄似的大珠粒木手串。他也低头玩手机,不知是啥游戏,让他外翻着肥厚的嘴唇,嘿嘿哈哈地傻笑。姑娘累了想换个姿势,将身子前倾的时候,突然尖叫了一声:“哎哟,你压我头发了!”车上人刷地看过去,姑娘脸立时红了,嗔怪地瞪了老人一眼。老人赶忙躬身道歉连说对不起。小男人扭过头睥睨着老人说:“哎,大爷,离远点!瞧你一身脏,靠在人家小姑娘座上合适吗? 懂不懂文明?” 老人睃他一眼没言语,但还是自觉地向后挪了两步。

  后排座上坐着位白白胖胖的少妇,她正在打瞌睡,怀里搂着个熟睡的婴儿。

  “在城里工地上干活?”我见老人一脸尴尬,就有意和他搭讪。

  “嗯,庄稼种上了,现在人得闲,进城再挣点。”老人说。

  “多大岁数了?”

  “六十八。”

  “哟,这么大年纪还出来打工? ”

  “老伴闹毛病,孙子念大学,一年要花不少钱呢。”

  “坐我这儿吧。”我同情地站起来。

  “不了不了,谢谢。”老人坚决不同意,按着我坐下说:“没事,庄稼人身子骨硬实。”

  天黑下来,路上车流不断, 往来车辆闪烁的灯光晃得人眼花缭乱。突然,一只狗从路边沟里跑出来,横穿公路。司机一脚急刹车,车上人猝不及防,猛晃了一下。紧急中,少妇怀中的婴儿被她失手滑脱,好在老人反应快,弯腰双手接住,但自己的身子却随着车子的惯性栽倒过道上。

  孩子安然无恙,老人却紧蹙着眉头,半天没爬起来,看来摔得不轻。胖少妇慌急抱去孩子,一脸惊悚。我则上前扶起老人,问他怎么样, 要不要去看医生?老人活动活动腿脚和胳膊,说没大事。我强按老人坐我座位上,说,您恁大年纪可别客气了。这回老人再没推辞,感激地说谢谢。

  不一会儿,老人到站。他抱歉地说:“让你站着真过意不去。我就在路北这个小村马庄,村西头路南第五家,我叫马来运,再路过时来坐坐。”我连说,好好。胖少妇赶忙插一句:“大爷走好,抽空我和孩子他爸去看您。”老人摆摆手说,不麻烦,我没事。

  他扶着座椅背一拐一拐慢慢下了车,干瘦的身影即刻被夜色吞噬了。

  车子重新启动,蓦地,我发现过道上有个白色的东西,捡起一看是一个小塑料袋,里面盛着两块干硬的剩馒头和一张裹着塑料薄膜的工地进出卡。我忙喊师傅停车,并迅急拉开车窗玻璃,大声喊:“马大爷,您落下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