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席

　　□欧阳华丽

　　

　　金三爱喝酒，能喝酒，更会陪酒。

　　村子里来了客人，都找金三坐上席陪酒。无论是领导干部、企业老板还是亲朋好友，只要有金三在场，客人不喝得烂醉，决不罢休。他的成名一战便是多年前招待一个准备来村里投资的工厂老板。乡长让他陪好客人，金三便殷勤地给老板敬酒，敬到后来，老板来了兴致，端起酒杯说：“金三，听说你特能喝，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喝多少。现在你每喝一杯，我就多投一万元，怎么样？”

　　“说话算数？”金三反问。老板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金三就端起酒杯，一杯一杯往自己嘴里灌，一直灌了三十杯，硬是为乡里的招商引资多争来三十万块钱。金三把自己灌得溜桌子底下去了，但也成了四邻八村的名人，村里人说他喝酒为村里挣钱，是英雄。

　　他也确实从不让人失望，以陪好客人为己任。经过多年磨炼，杯来换盏之际，他机灵俏皮的应酬语言，倒背如流、烂熟于心的各种酒令，手疾眼快以水代酒的高超自保技巧等等一样都不缺，玩得出神入化。当地老百姓都传颂着他的传奇故事，堪称“酒场英雄”，风光无限。

　　他还是个段子高手，且颇具表演天赋，随便一个笑话，经他添油加醋地一讲，就另有一番味道。每次他坐上席陪酒，都能把酒桌上的气氛撩拨得热烈、融洽。现在虽说单位请客吃饭明令禁止，但是村里有红白喜事，还是会摆酒宴，金三就像个香饽饽，主家们都请他坐上席，陪客人喝酒。

　　这天村头的大壮要乔迁新居，摆了酒席，金三也随了份子。大壮请金三帮忙招呼客人。大壮在外是个包工头，朋友多，大家不辞辛苦，也专门前来庆贺。大壮当然以贵宾相待，安排在小餐厅，专门选了几个能喝酒又能陪酒的人作陪，不用说金三自己也在其中。

　　金三把贵宾安排坐在首席，一大桌子人又是劝菜，又是敬酒，好不热情！村里人实诚，觉得自己喜欢喝，别人也肯定喜欢喝，自己酒量大，别人的酒量也小不了，不一起喝个东倒西歪，那这顿酒就算没喝好。

　　金三亲自挑选的陪酒人个个能说会道，什么“朝辞白帝彩云间，半斤八两只等闲” “劝君再进一杯酒，喝完还是好朋友”“西出阳关无故人，不喝这杯怎么成”……说得头头是道，句句押韵，客人听着倍感亲切，你来我往，不喝都觉得对不起对方。

　　什么见面酒、碰杯酒、通关酒，一阵下来，大家已有七八成醉了。接着划拳猜宝，揭牌单双……五花八门，一阵又一阵狂轰滥炸。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客人们“三巡”过后尽开颜，一位成了老虎，正在拍着胸脯，对大壮说：“放一百个心，下个月那个工程，包在我身上了！”有一位则成了老鼠，早早就趴在桌子动也不动了。另一位最活泼，像花果山的孙猴子，正上蹿下跳，嘻嘻哈哈讲着荤段子。

　　最后客人们喝得个个东倒西歪，相互搀扶，语无伦次，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餐厅。大壮竖起大拇指对陪酒的人说，好，这顿酒喝成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不想当晚有位客人，因这顿饭饮酒过量，血压骤升，忽然得脑梗死了。悲痛欲绝的家属一纸诉讼把当天同桌喝酒的人告上了法庭，这下喝酒喝出了人命官司。

　　经过法院的调查、取证、协调，判主办方大壮给死者家属赔偿十二万元，在场陪酒的人除金三外，其余八人每个要赔偿三万元。

　　一时间，外人都没明白，为什么金三不用赔偿？

　　法院工作人员说，因为酒店门口的摄像头记录，他开席不到十分钟便离开了酒店，再也没有回来。

　　原来那天人坐齐、菜上桌了，正要端杯，金三接到电话，一个亲戚摔断了腿，让他开车送去县医院。他只好依例把自己的杯子倒扣过来，表示有事不能喝酒，匆匆忙忙扒拉了一碗饭，起身向大家打了个招呼，离开了酒席。

　　虽侥幸避过一场官司，但金三想想就后怕，这才下决心把酒给戒了，也结束了自己的陪酒生涯。以后再有人请金三坐上席陪酒，他都一概拒绝：“上席不好坐，陪酒有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