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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大师秦牧:

花街十里一城春 幻成百万赏花人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01月23日        版次:A06    栏目:    作者:孙磊、任海虹

     著名画家杨之光画的秦牧画像,精妙传神 受访者供图

     东山口秦牧旧居 羊城晚报记者 孙磊 实习生 何文涛 摄

  

  羊城晚报记者 孙磊 通讯员 任海虹

  

  “看着繁花锦绣,赏着姹紫嫣红,想起这种一日之间广州忽然变成了一座‘花城’,几乎全城的人都出来深夜赏花的情景,真是感到美妙。”秦牧先生的散文名篇《花城》,让广州“花城”的雅称广为人知;花城的花,也成为萦绕作家之生活与写作的底色。

  秦牧是中国当代蜚声海内外的杰出作家,尤以散文创作著称,和杨朔一道被誉为中国散文界的“南秦北杨”。他的文学世界亦如同“花城”的植被一般繁茂。在半个多世纪的文学创作中,他除了散文,还涉及小说、诗歌、儿童文学和文学理论等诸多领域,被人喻为“一棵繁花树”。

  从广州的东山口到华侨新村,秦牧先生在广州居住多年,写就诸多家喻户晓的名作:《花城》《艺海拾贝》《土地》……其人其作,美学品格无不洇染着独特的岭南印记,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广东文学,成为岭南文坛的一座丰碑。

  农历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广州花市的氛围也越来越浓。2024年是秦牧先生诞辰105周年,除了阅读他留下的文字,我们还可以在花城看花,到花市迎春,感受一份不曾远去的文学魅力。

  

  写花也爱花

  

  “花落花开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冬日的广州,正如秦牧笔下所写,依旧繁花似锦。

  穿过东山口静谧的小巷,行至启明二马路,一座两层红砖曲尺形建筑跃入眼帘,庭院里的两棵桂花树散发着幽香,大门左侧外墙上悬挂的铭牌“广州市历史建筑:秦牧旧居”。不时有路人在此停留驻足,“秦牧?是特别有名的那位散文大家吗?”

  是的,1950年秦牧一家搬至此处,一住就是16年。1961年,他的经典名作《花城》正是在这里写就的。这篇文章以活泼、生动的笔触描绘了花香四溢、笑语声喧的南国年宵花市。起初,秦牧将该篇文章命名为《年宵花市》,后来在夫人紫风的建议下,改为《花城》。

  曾日华是紫风的姨甥,也是与秦牧夫妇走得最近的后辈,他童年的很多时光就在东山口这座小楼里度过。曾日华回忆,1961年2月,秦牧在家写完《花城》,踌躇作品名字,紫风就问“‘花城’如何”,他满心欢喜地采纳了这个建议。

  秦牧写花,也爱花。在曾日华的记忆里,秦牧旧居的阳台上,培植了各种花花草草。后来他家搬到华侨新村,秦牧还把自己心爱的鹤顶兰的种子也带过去了。在《花城》一文中重笔所写的“吊钟”,也曾出现在秦牧旧居的客厅里。

  秦牧还喜欢逛花市。“十一年来我养成了一个癖好,每年都要到花市去挤一挤。”广州的花市,是秦牧创作用之不竭的源泉,只要写到花市,他的作品就流光溢彩,生机勃勃。

  从《花城》到《花市徜徉录》,再到《花街十里一城春》,秦牧在文中书写百花争艳之奇景时,也顺带介绍各类花卉的性格、产地及生活史,更将百花与人民生活联系起来,讲述了各地的插花习俗、特色花卉。

  “香街十里一城春,笑语喧声入彩门。疑是层峦采蜜使,幻成百万赏花人。”他逛迎春花市时写下的名篇《花街十里一城春》,将“行花街”这一传统岭南年俗写进了文学史,更写进全国人民的心里。如今,迎春花市扩展到广州各区,行花街民俗影响愈盛,广及珠三角地区各城市及港澳地区,也辐射到美国、法国、新加坡、新西兰等地。

  2021年6月10日,越秀区申报的春节(行花街)民俗正式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广州过年,花城看花”也因此成为一张闪亮的城市名片。

  

  文坛一丰碑

  

  秦牧写广州的花,并不是只写花,是透过花去回望岭南传统年俗历史,同时观照当下,抒发新社会市井生活的温馨。这也是秦牧文学创作的一大特点:言近旨远,哲理性强,在构思上将历史与现实相勾连。

  “秦牧作为专业作家的时间并不多,他总是一边忙碌地工作,一边‘偷闲’地写作。”据曾日华介绍,秦牧刚住进东山口时才31岁,一直住到47岁,正是一生中创作力最旺盛的时期,《花城》《艺海拾贝》《黄金海岸》《愤怒的海》等经典作品都诞生于此。

  “秦牧生前出版了61种文学作品,约五百万字。”半个世纪以来,秦牧孜孜不倦地在这片文学沃土上勤奋耕耘,把个人的文学创作与中国社会的发展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发表和出版了大批散文、小说、戏剧、诗歌等作品和文学论著,深得海内外读者的喜爱。

  广东教育出版社原社长、散文家卢锡铭表示,秦牧的散文以我手写我心,娓娓道来,抒真性写实感,充满人间烟火味,在20世纪60年代的散文复兴浪潮中成就突出,影响深远。他是中国散文创作一面历史性的旗帜,也是岭南文坛一座绕不过的丰碑。

  为了加强对秦牧文学创作的研究,1995年9月,广东秦牧创作研究会成立,由紫风女士担任会长。当年12月,羊城晚报和秦牧创作研究会联合主办了成立大会,成为文坛一大盛事,为秦牧创作研究打下坚实基础。

  据广东省作协党组书记、专职副主席张培忠介绍,2011年4月紫风去世后,研究会一度处于停滞状态,为了擦亮这个来之不易的“金字招牌”,2020年省作协牵头举行了广东秦牧创作研究会第二届会员大会,经投票产生新一届研究会领导班子,正式恢复运作。

  张培忠告诉记者,目前,广州还缺少一个纪念、彰显秦牧文学精神的场所,“秦牧先生在广州的旧居应该保护好、利用好,我们可以把他的创作成就、生平事迹整理出来,在旧居做成常规展陈,向公众开放,成为一个街区、一座城市的文化景点和地标。”

  记者在走访中发现,上面提到的两处秦牧旧居建筑都整体保存下来,特别是启明二马路的秦牧旧居是一栋独栋小洋楼,已于2014年挂牌,被认定为广州市历史建筑,引人瞩目。华侨新村里的那一处随着2020年颁布的《华侨新村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利用规划》,也被纳入保护范围。

  

  报人品格在

  

  秦牧是一位作家,也是报人。新中国成立前,他就长期服务于进步报刊。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秦牧两度出任《羊城晚报》副总编辑,曾主管两大知名副刊《花地》《晚会》。办报的工作,不仅锻炼了秦牧对文字的感知力,更催发了他的创作热情。

  新中国传媒界历来“北有孙犁,南有秦牧”的说法,意指这二位先生既是著名的报刊编辑家、又是著名的作家,可以说,报纸在一定程度上借助他们的创作而扬名,他们的办报理念和人文风骨,也支撑起了报业副刊的地位。

  秦牧曾在《文学生涯回忆录》中慨叹:“写文章,副刊更是包罗万象,宇宙之大,苍蝇之微,无所不包,大千世界的诸般事物,都可以汇诸笔端。”这种理念贯穿其文学创作始终,他的散文题材广泛、谈古论今,显示出深厚的生活和知识根底。

  “知识性,是秦牧散文的一大特点。”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中山大学教授林岗是广东秦牧创作研究会的现任会长。他认为,阅读秦牧的作品可以获得很多实实在在的知识,而不只停留于抒情或者沉思,更为重要的是,他能将知识性与趣味性融为一体,亲切可读。在林岗看来,“亲切”是秦牧有别于同时代其他散文作家的显著特色,“这种亲切源自他对自己生活的土地有一种不同凡响的关心和热情。”林岗表示,秦牧不会从一个很高的概念出发来写,而是从身边的事情、日常的生活场景切入,向读者娓娓道来一处景观、一家物什背后的历史,从中倾注他的思考和观察,是文学学习的范本。

  秦牧当时所供职的羊城晚报,以“移风易俗、指导生活”“寓共产主义于谈天说地”为理念,而寓思想于闲话趣谈之中,也是秦牧“言志”散文最为突出的特征。文艺随笔集《艺海拾贝》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

  1961年,《艺海拾贝》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首印10万册,以后又不断再版,累计印数达60多万册。该书采用散文随笔来写文艺评论,探索文学的艺术技巧和表现手法,是秦牧的一个创举。在那精神产品匮乏的年代,这本书以其清新的语言、洋溢在字里行间的幽默与机智,倾倒了无数读者,成为数代文学青年的“必读书”。

  

  南粤寄追思

  

  除了岭南的花,秦牧的创作也离不开南国的海。

  华侨归来的秦牧,始终以一颗赤子之心,怀着对祖国的满腔热爱,用自己的创作记录时代的变迁。

  秦牧少有的长篇小说《愤怒的海》和中篇小说《黄金海岸》都与海洋、与华侨题材相关。《愤怒的海》以鸦片战争之后的广州地区为时代及地域背景,书写了清末民初的海外华工历史,是秦牧历史小说中唯一的长篇。1962年,小说的开头部分曾在《羊城晚报》上连载,并先后被香港的报纸和海外一些国家的华侨报纸转载,反响颇佳。

  1982年5月18日,广东作家郭小东曾前往秦牧位于华侨新村的居所拜访,他印象里的秦牧夫妇特别热情好客,还挽留他们一起吃晚饭。席间谈到秦牧的小说,特别是《愤怒的海》。秦牧兴致勃发地说:“这是我花最多时间和精力写的一部书。”《黄金海岸》则反映了新中国的成立给长期过着“海外孤儿”生活的华侨带来的欢欣,还被改编为连环画《华工血泪》。

  在郭小东看来,秦牧的成就在散文,但他的高尚还在乎品格。他的散文多文学史描述,他仅有的三部中篇则属于底层人民、属于现实。“他写苦力、写娼寮,关心他们的生存,为他们发声,更能显示他的文学的社会关怀和历史批判,可以传世的,永远是作家的社会良知。纪念和追随秦牧先生,更在这一方面。”

  “对一个地方而言,不管是人民的生活还是文化的发展,都需要一种自信心,而这种自信心往往是通过先辈的典范树立起来的。秦牧之于广东,就是文化上的典范和标杆。”林岗表示,今天我们纪念秦牧、推进对他的创作研究,是岭南人文精神弘扬与传承的重要方向。

  2012年,曾日华等亲属将秦牧生前主要藏书、手稿等7000余册(件)等一批物品捐赠给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如今,该馆特藏部负二楼展厅专门设立秦牧纪念书房,复原展出,见证一脉书香传续,聊寄南粤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