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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晶明 柳青的长篇小说《在旷野里》是各方人士保存、校订并合力发表、出版的一部佚作。这部创作于1953年的作品,时隔70年之后以“新作”的方式问世,意义是多重的。这不仅是一部名家旧作的新发现、出版,更重要和值得探讨的是这部经典作家佚作的发现过程,是这部尘封了70年之久的长篇小说对今天的启示价值与意义。 一是作家要有能力找到准确的切入点,进入真实的时代生活内部,并且能够将它细节化、生动可感地表现出来,同时还能够表现时代生活的重大主题。《在旷野里》的故事并不复杂:一位新来的县委书记,面对一场虫害之灾,他需要团结干部,带领群众,将这一灾害除灭。这是社会主义建设初期并不稀见的题材,这样的小说要写出味道,写出个性,写出多样性,写出70年后的读者仍然愿意读并读出趣味的小说性,实为不易。《在旷野里》在本来并不具有戏剧性的故事空间里,创造出非凡的小说世界,塑造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人物与人物之间构成各种错综复杂又合情合理的矛盾线索。同时,作家要表现的主题主线又清晰可见。 二是作家要有能力从寻常的生活世相中发现其独特性的能力,并将社会责任感融会到对人物故事的处理当中。仅举一个细节,《在旷野里》的主要人物是县委书记朱明山,在工作方法上,他代表了正确的一方,县长梁斌则扮演了并不同步甚至并不同向的角色。但小说并没有把梁斌推到讽刺对象的程度,朱明山以其政治上的智慧保持着跟县长的沟通,作为小说人物,他们之间达成地位上的平等,这实属不易。朱明山当然是坚持原则的领导干部,但每当有干部对梁斌的做法表达不满时,朱明山总是告诉大家县长说法和做法中积极的、合理的因素。这既是面对复杂工作与灾害挑战必要的审慎,也体现出以团结的态度处理关系的睿智与技巧。我甚至认为,柳青是把他在政治上的成熟运用到小说叙事当中,将处世睿智化用为小说技巧。 三是作家要有化平淡无奇为鲜活神奇的能力。这既需要有艺术素养和表现力,也需要有对生活的深刻认知和洞察力。防治棉蚜虫害,是一个缺少戏剧性的题材,柳青却把它写得跌宕起伏、活色生香。这里有具体的工作,有政治上的较量,有正确与错误的斗争,有关中和陕北地域文化的亲切对比,有防治虫害的科学知识,还有人物在爱情、婚姻、家庭等情感生活上的纠结、矛盾、冲突,以及人物自我内心的化解努力。小说还同时抒发了对时代、国家、土地、人民的真挚感情。 《在旷野里》带给我们的启示是多重的。我甚至认为,连结尾的“(未完)”字样,也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美感和妙处。人物故事的确尚未完结,但我们仍然可以认定,它已然是一部相对完整的长篇小说。原因在于,小说中的人物出场,人物之间的关系、故事以及由此产生的矛盾线索,人物的性格特征,都已相对清晰。我们甚至可以这样想象,目前的戛然而止,也有其“不到顶点”的奇妙。比如朱明山个人感情的处理,其实就是一个难题。他与妻子高生兰结局会怎样,他如何处理和李瑛的关系,这些事实上的难题,在目前正好处于暧昧不清、悬而未决的状态。这种悬置状态以及客观上形成的未能终了的局面,也可以视作是小说意味的某种最佳状态。柳青的察言观色能力超强,这种能力,既来自一个小说家的敏感,也体现出一个政治家的洞察力,老到而又精准。 总之,如何在并不宽阔的空间里展开人物故事,如何让鲜活生动的生活故事转化成栩栩如生的小说世界,如何在平凡人生的表现中表达出深沉厚重的家国情怀,体现出小说故事更加深广的意义,《在旷野里》值得今天的文学人认真研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