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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后又见老班长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07月28日        版次:A08    栏目:    作者:周肇基

  

  □周肇基

  

  前段时间,因为在《羊城晚报》上发表了一篇关于钱学森前辈与我长期通信的纪实文章,家中便多了不少聚会,其中一位老朋友李健带着妻子和女儿前来看望,还带着那份报纸,说是看了报纸才知道我曾在华南农业大学任教,特意寻访而至。

  他们大多是当年在红旗山五七干校一起劳动、一起学习的老朋友,都亲切地喊我“周班长”。

  其实早在2021年5月,我便在老友朱祖龙的帮助下,和许多当年的老友重新建立起联系。这几年大家多次聚会交流,回忆起不少往事,总不免让人热泪盈眶。

  

  壹

  

  1969年甘肃省农业科学院奉命撤销,院内工作人员被分配到省内各地。我们10多位科研人员,被分配到刚刚成立的甘肃省徽县伏家镇红旗山五七干校,劳动锻炼兼搞研究工作。我们分配到四连,连队所在地正是原来甘肃省徽县良种繁育场场部所在地。

  良种场地方不大,我们数百人集中在此,食住自然都得靠大家自己动手解决。总之,能者为师,各尽所能。所有学员也一视同仁,睡觉打通铺,行动军事化,一律要出早操,一起从事各种农业劳动,打井工、运水工、修路工、掏粪工、清洁工、采购员和炊事员……好在大家合作无间,都听连长的,派什么活就干什么活,绝无二话。于是,有的人上山伐木取材建房屋,有的人入林砍柴当作燃料,有的人负责开灶起火做饭……我当时被安排的工作则是作物品种选育组长。

  有趣的是,我后来却成了大家的“周班长”而非周组长,这个称呼一直保留到50多年后的今天,应该主要还是1970年下半年从兰州市分配过来的250多名知青的缘故。

  他们当时刚刚初中毕业,年龄都在15岁左右。他们被分别编排到各个连队后,组织上又让我当起四连的知青班长。这些年轻人都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和亲朋好友,长途跋涉来到此地,举目无亲,人生地疏,住在简陋的通铺房子里,心情难免不畅,经常有人哭哭啼啼,引得众人都跟着感伤。当时稍年长些的我和另一位韦老师,便义不容辞地要做劝慰和开导。

  我们像对待自己的弟妹一样,和颜悦色地与他们交谈,还鉴于每人情况不同,相约个别谈心。总之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在生活上多方面照顾。终于,彼此渐渐有了信任,也有了革命情谊,成了互相关心、互相支持的伙伴和亲密无间的朋友。大家对我们的称呼便开始有了变化,他们把韦老师称呼为韦姐或韦姨,管我则叫周班长。

  

  贰

  

  当时知青们住房困难,我们都未盖过房,却要自力更生学着盖房。知青班的副班长就是李健,他总是抢着爬上屋顶带头干,边干还边对大家说:“班长年纪大,我们安排他在房下搬砖递瓦,不能让他上房。”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几个月工夫,房子就建成了。大家很快住进了自己盖的新房,心里都美滋滋的,特有自豪感。

  1971年,我们接到了一个配制新引进的罗马尼亚杂交玉米新品种“维尔156号”的任务。作为作物品种选育组组长,我在下田劳动前先向全班讲述了操作要点:种植两行父本,再种两行母本,如此连续种植,直到地头;还要加强肥水管理,实行中耕除草管理;等到植株高达两米以上时,全班则分作两队,母本队专门拔除母株的天花(雄花序),父本队专门摇动父本株的天花,使其花粉扩散开来,落在母本雌株果穗的雌花序上,强迫它们接受配种。

  正式在上百亩地里操作的时候,气候已炎热起来。我们每个人都戴着草帽,身上挂着水壶,按照分工各自钻进玉米林中工作。两个多小时以后,大家先后从玉米林中钻出来,一个个早已汗流浃背。我开始清点人数,却发现少了一人,女生冯仲秋不见了!众人纷纷朝玉米林大声呼喊,也没有回音。我立即让大家按原路返回,分头去找。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地里才传出喊声:“在这里,在这里!”原来,冯促秋中暑了,此时正躺在地上,双眼紧闭,难怪对众人呼唤没有回应。有人扶着她半坐起来,我立即蹲下去掐她的人中穴,按压几分钟后,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我们又给她喂水,连扶带拖地把她送到地头休息。这一幕至今回想起来,大家仍一阵后怕。

  

  叁

  

  我们还组织起了宣传队,积极排练节目,在接到一些重大任务时,便负责宣传与演出。我滥竽充数地在宣传队里担起了重要工作任务——既是编剧又是导演,还是不少节目的主演。因为得到组织的信任与大家的信任,我夜以继日地工作,干得相当起劲。

  有一次,我们到成县政府大礼堂演出,是受邀于当时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某部航空学校,还要乘长途车前往。记得刚到达航校大门前时,便忽然看到一片明亮灯光下,身穿空军驾驶服的战士们正精神饱满地站立在路两旁鼓掌欢迎,真是令人十分感动。进入灯火辉煌的大礼堂后,我们走进舞台后面,快速化好妆,便开始演出。我们一共演出了19个节目。大厅内,随着节目内容的变换,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空军战士们看得专注,回应也热烈,这让舞台上的我们心潮澎湃,备受鼓舞。演出圆满结束后,航校又招待了我们一顿丰盛的夜宵,这才挥手告别。

  除了宣传队,干校还组织了篮球队。我原来在大学里就是男子篮球队的,这时他们便安排我当起女子篮球队的教练。我带着这支队伍曾在徽县多次参加比赛。如今与老友们翻看相册,我还翻出了不少当时男、女篮球队的合影。

  

  肆

  

  记得有一天,上级忽然通知,要让知青们报考中技校,但只有2至3个月的备考时间。我们几位科技人员,立刻分别开课,为大家讲授数、理、化、生物等科目,帮助他们补习。后来他们都考上了各类技校,比我们还要先调离。分别的时刻也很快到来了。

  那天,知青们捆好了行李,在汽车旁等候上车,他们纷纷与韦姨和我告别。他们久久地握着我的手,嘴里反复地说着“友谊地久天长,今后保持联系”,这让我脑海里不断响起小学时就学会并且也是最喜欢的那首歌《友谊地久天长》。

  在他们离开几个月后,我们也离开了,被重新安排了工作。我们的友谊倒是真的天长地久,分别多年后,他们之中有好几位仍经常不远千里、风尘仆仆地来广州华南农业大学看望我。每一次见面,大家都激动地相拥流泪、开怀畅谈并合影留念。

  他们依旧亲切地称呼我“周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