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剑 我的初一是在英利小学的学农分校度过的,饲养、栽培、种植、积肥,这些是我们的学习内容,学校农场的十多头牛、几十头猪和几百亩耕地成为我们的“责任地”和“试验田”。培养“有理想、有技术”的新型农民,是学校的办学宗旨。 高考,这个陌生的名词,我是从下放在学校农场养猪的冯平老师口中第一次听到的。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在他那个昏暗的草房,他压低声音向我讲述他参加1959年高考并考上师范学校的经历。他眼中充满期望,鼓励我平时多看书籍,以待有朝一日有机会参加高考时派上用场。那时我懵懵懂懂,只是将他的话在心底留下了一丝印记,却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1977 年,我们回到学校本部读初二。那时还处于“学制要缩短”年代,初二已是初中毕业班。与初一不同的是,课程调整为半农半读。而就在这时,正如冯平老师所预计的那样,高考制度奇迹般恢复了。这一消息恰如一阵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学校瞬间泛起了希望的波澜。课程表上删除了学农课程,原本下放在学校农场的老师也陆续调回我们毕业班任课。 那时,学校的教学资源极度匮乏,我们手中仅有那特殊时期浅显的课本,没有任何辅助资料。从“牛棚猪栏”回归的三位老师,仿佛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春,他们将满腔热忱毫不保留地倾注在我们身上。仅凭记忆,他们将自己读师范学校时积攒在脑海中的知识,一笔一画地刻写在蜡纸上,油印出一本本珍贵的学习资料。资料中的每一字,每一句,每道题,都承载着他们的期望与心血,成为我们通向理想彼岸的桥梁。 那时候,学习文具极度紧缺,练习本堪称奢侈品。在教室里,我想方设法节省纸墨。练习本先用铅笔写一遍,然后在写过的页面再用墨水笔书写覆盖,只为能在一页纸上多做几道题。在家里,我用竹枝在泥土地面比划做题。母亲看到被我划得一道道密密麻麻划痕的地面,心疼不已,便找木匠做了一个小黑板,为我提供了一个更好的练习空间。 1978年初夏,应届初中毕业生可以参加高考(中专学校部分),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点燃了我追逐梦想的激情之火。为了备考,我争分夺秒,如饥似渴地奋力学习。清晨,我披着晶莹的露水,在微风中轻声背诵知识;中午,我顶着炎炎的酷暑,在闷热的教室里埋头苦读;夜晚,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忍住蚊虫的疯狂叮咬,专心钻研习题。面对着那厚厚的书本,在内心深处默默告诫自己:多学一些,就离梦想更近一步。老师也常教诲我,只要持之以恒地不懈努力,梦想终会成为现实。 考试的日子终于来临,全公社高考设两个考场,其中一个设在我的学校。校内 8 间瓦房教室、6 间茅草屋教室全部设为试室。由于座位紧缺,不得不安排考生二人坐一张桌子,一间试室安排考生一百多人。 考试那天早上,母亲天还未亮就早早起床,在昏暗的灯光下为我精心准备早饭。她用平时舍不得吃的花生油,炒了一碟喷香的咸菜,又将热气腾腾的米饭捏成饭团,仔细包好,给我带往考场做午餐。接着,她帮我收拾好文具,眼中满是关切与期待。 一路上,尽是母亲的叮咛,她一直把我送到村口。那时天未全亮,我回头看到晨曦中母亲单薄的身影在不停向我招手,我眼睛湿润了,心中涌动着无尽的感动与不舍。 到达考场,早已人头攒动,考试室外汇聚着来自全公社方圆 40 多公里,历经十年沉淀下来的那个时期的莘莘学子。他们中,有历经岁月沧桑、或已为人父母的“老三届”考生,有带着坚韧与执着的上山下乡知青,有面庞上洋溢着青春自信的高中毕业生,也有像我一样满脸稚气、略显青涩的应届初中毕业生。 我一手紧攥准考证,一手牢牢握着笔、尺子和圆规,步伐坚定地迈进了那间简陋的茅草屋考试室,满怀信心地投身于这场决定命运走向的高考之中。 走出考场那一刻,我如释重负,但迎来的是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漫长且令人备受煎熬的时光。每一天,我都会在村口不停地徘徊,心中无比期盼着邮递员能为我带来充满希望的佳音。 直到有一天,邮递员带着那份期待已久的录取通知书来到了我家。当母亲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刹那,只见她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刻,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我明白,录取通知书不仅仅是一张纸,它承载着父亲的牵挂,饱含着母亲的期盼,是我走出农村的通行证,更是我追逐梦想的入场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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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前的那场高考
来源:羊城晚报
2024年08月28日
版次:A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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