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母亲

　　□胡宗生

　　母亲既不是佛祖信徒，也不是在家居士，但她一生的言行举止，犹如普度众生的菩萨。

　　在我的记忆中，贫苦人家出身的母亲没有进过学堂，靠自己上山采摘的草药，却治好了许多乡邻的疾病。她对草木的认识，取决于她对中草药本能的亲近和天然的热爱。

　　母亲的施治之路，最早源于生计，她用那些散发着芬芳气味的草药，通过摆摊的方式，换取一些微薄的收入。那些无钱求医的患病乡人，服用了母亲的草药之后，得以痊愈。母亲的口碑便在草药的芬芳中传播，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上个世纪70年代的乡村，流行风湿病、妇科病、小肠疝气病，母亲的草药，一一对症，手到病除。痊愈者送来的红色锦旗，挂满了墙壁。母亲最擅长的是治疗儿童疳积，那些面黄肌瘦精神萎靡的病孩，在母亲草药的调理下，恢复了生龙活虎。

　　江西的夏天燠热难当，中暑是田野里的家常便饭。母亲在救治中暑儿童时，经常使用人工呼吸的方式，用嘴将患者喉咙的浓痰吸出。那些在母亲的草药里恢复健康的孩子，以“义母”来称呼母亲。

　　母亲对草木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缘分，大字不识的她写不出那些草药的名字，便用线条在纸上画出它们的形状。母亲走后，上千幅草药图画是她留给我们兄弟姐妹的遗产，那些纸上的草木，生机勃勃。

　　母亲的慈悲，超越了亲情的范畴。不管谁家有了矛盾，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的母亲。许多次，母亲用她的公正和威望，化解了乡邻的矛盾。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用她的人格，完成了乡村干部和法官才能胜任的工作。

　　为了弥补她不识字的遗憾，母亲举债让五个子女上学读书。我顺着母亲的足迹走出大山，来到东莞。生活改善之后，我们兄弟姐妹和父亲一起，为家乡修水泥路，为学校捐赠课桌，这些都是母亲的影响，都是母亲精神的延续，也是我们对她的最好纪念。

　　母亲病重的时候，我从东莞回来照料她。母亲说话艰难，我让她在需要的时候，用木棍拨醒邻床的我。年轻人睡得沉，此法失灵，我便和母亲同床而眠。这个时候，我已经不是襁褓中的幼儿，却可以再次依偎在母亲身旁。她的生命之火，在我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暗淡，直至熄灭。

　　母亲享受过四世同堂的幸福时光。她临终时的安详，让我想起了圆寂的卧佛。母亲的草药，治愈了无数乡人，却无法让自己转危为安。母亲手绘的草木，是人间的局限，它们能够治病，却无法治命。1999年那个寒冷的冬天，母亲看到了佛光，她听见了叫她回家的声音……

　　江西南康县唐江镇横江村，离广东东莞数百公里。母亲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候，跨越山水出现在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