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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桥驿 |
□王瑞来[日本] 1 讲学有余暇，河南大学的朋友美意，安排了在开封周边的考察。周一一早，博士生小曹便来酒店接我，然后驱车直奔陈桥驿。车过黄河渡口浮桥，据说这是黄河比较窄的一段。十几天前，在银川西夏陵曾远眺黄河，如今又在下游不期而遇。车子一直行驶在平整却不宽阔的沥青路上，夹道间距整齐地排列着绿杨。当我赞叹路况之好时，年轻的司机师傅说，这是黄河大堤。 车下黄河大堤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陈桥驿位于河南省新乡市封丘县东南。相传五代后晋时期，陈姓村民捐资修桥，故名陈桥。后周时设置驿站，因称陈桥驿。当年赵匡胤率军走的，可能就是车行的这条道。整个车程不到一小时，如果大军徒步，可能也就是朝发夕至了。 古式建筑的大门，镶嵌有大字匾额“陈桥驿”，两旁黑漆金字对联写道：“陈桥兵变奠宋代基业，黄袍加身定赵氏乾坤”，红墙外还竖立有“宋太祖黄袍加身处”的河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碑记。进入大门，越过影壁，右侧一棵古槐前塑有一马，旁边立碑刻有“拴马槐”三个大字，标识赵匡胤当年曾拴马树下。左边的立碑则镌刻着“宋太祖黄袍加身处”。正面的大殿正中，供奉着宋太祖塑像。这个黑脸塑像与传世的宋太祖像有几分相似，应当是据之而塑。大殿名“显烈”。由于左边落款署为“御笔”，并有加印，便留意到右边的几个字“崇宁乙酉岁”。崇宁乙酉，为崇宁四年，公历1105年。看字体，亦为瘦金，应为宋徽宗之字无疑。徽宗也有开疆拓土的雄心与举动，题名“显烈”，流露出他向往宋太祖开基建业的伟绩，并想发扬光大的心思。不过，事与愿违，这样的举动后来直接导致了北宋的覆亡。后面还有一座大殿，排列北宋十二帝，殿额题写着“天道攸归”。除了两座大殿，旁边还有稍矮的旁殿。整个陈桥驿的布局，一如北方的四合院。 院内一口古井，标名为“甘泉井”，始凿于唐代。据说原井口上方悬有一壶，令军士望见，知此下有井。“壶所以盛饮，故以壶表井”。“无井不成邑”，除了用火，学会掘井，也对人类的进化起到重要的作用，让人类摆脱了对河川的依赖，有了更为广阔的活动空间。在这以前，人类不知道掘井，只有生活在河边，才能饮水。所以说人类几大主要文明，都是在河畔。就在河南省汤阴县白营的龙山文化遗址，曾发现有4000多年前深达11米的木结构古井。 院落规模不大，大概当年容得下的只是一些将官和卫士，大量士兵应当是散居村落各处。但这个小院1000多年前发生的事件，大家耳熟能详——黄袍加身，陈桥兵变。 公元960年2月4日（后周显德七年正月初一），因传闻北汉联合契丹大举南下，时后周正处于主幼国疑之时，朝廷不辨真伪，派遣最高司令官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率兵出征。五代时期政变频繁，“点检做”木牌的出现，让晚年的周世宗疑神疑鬼，罢免了掌兵的姐夫张永德都点检，任命了他所信任的赵匡胤。赵匡胤率兵出征到陈桥驿，天色已晚，驻兵歇息。夜半，饮酒酣睡的赵匡胤被军士喧哗惊醒，在朦朦胧胧的状态下，被披上了只有皇帝才有资格穿着的黄袍，被拥立为皇帝。是谓“黄袍加身”。 其实，“点检做”木牌的出现，北汉入侵的传闻，赵匡胤出征，饮酒酣睡，被黄袍加身的无奈……都极有可能是暗中操作的表演。五代时期，骄兵悍将拥立主帅十分常见。以前的拥立，还是裂黄旗加身，这次是预备好的黄袍，事先的谋划昭然若揭。“点检做”的木牌，军事最高指挥，排除了张永德，推上了赵匡胤。为什么政变不在京师发动，大概是跟素称忠厚的赵匡胤不想让京师遭受血光之灾有关，也表明他对自己的实力拥有足够的自信。 不管怎么说，陈桥驿这个小院发生的事件，让中国历史走出了五代十国的动乱，并逐渐实现了长期分裂后的疆域基本统一。接下来一起密谋陈桥兵变的其弟宋太宗，等到他即位后扩大科举取士规模，造成的士大夫政治又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历史，就是在这样的偶然性与必然性的交织中演进。 2 走出陈桥驿，院外的小广场正中有一座宋太祖立马塑像。周围一片金黄，则是农民晾晒的秋收玉米。古与今，战争与和平，构成一个超越时空的蒙太奇画面。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意义并不仅仅是让一介武夫做了皇帝，建立了赵宋王朝，更在于结束了五代战乱，让万千百姓过上了和平安定的生活。 从思古幽情中脱出，驱车由东北向西南，奔向朱仙镇。途中，司机特地在黄河开阔处停车，让我们登上观景台，再次感受了大河缓缓流淌的壮观与安详。 在镇上用过午餐之后，重启考察之旅。 现今属于河南省开封市祥符区的朱仙镇，不仅在明清时期与广东佛山镇、江西景德镇、湖北汉口镇并称中国的四大名镇，更以作为南宋抗金的古战场闻名遐迩。因战国名士朱亥的食邑和封地得名的朱仙镇，也像陈桥驿一样，原来曾设有朱仙驿，由驿站和村落逐渐发展成为集镇。 作为个人体验，朱仙镇这个地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进入了记忆。诗人郭小川在上世纪60年代，曾到访过我的家乡伊春。位于小兴安岭南麓的伊春号称“红松的故乡”，当年是重要的木材产地。郭小川来到这里，写下了脍炙人口的《林区三唱》。其中的一首题为《祝酒歌》。开头的几句这样写道：“三伏天下雨哟，雷对雷；朱仙镇交战哟，锤对锤；今儿晚上哟，咱们杯对杯！”豪放的诗句，经常被当时爱好文学的我们一群年轻人饮酒欢聚之时高吟。伴随着这首《祝酒歌》，先于历史，朱仙镇便早早地成为了我的青春记忆。 在朱仙镇，有着像开封清明上河园那样的文化景区，叫作“启封故园”。巨大的牌坊正面题写着“启封故园”，背面则题写着“朱仙古镇”。启封是开封的本名，西汉避景帝讳才改用今名。由于园内都是些游玩设施，炎热的天气，没有游览的兴致。 3 研究历史，还是对古迹情有独钟。全国三大岳庙，杭州和汤阴的都已去过，再看过岳飞庙，便功德圆满了。于是，直奔岳飞庙。 东西两个院落构成了朱仙镇的岳飞庙。三进院的西院依次建有山门、拜殿、大殿、寝殿，两侧有东西厢房、五子祠、五将祠等。琉璃绿瓦、青砖高墙的大殿，主体是木质结构。飞檐斗拱，画栋雕梁，颇为壮观。大殿前，东西两侧立有岳飞《送紫崖张先生北伐》一诗手迹碑和传为岳飞所作的《满江红》词碑。《送紫崖张先生北伐》碑，前几天刚刚在四川绵阳张浚故里看到。此次又见，也是缘分。东院为三百多块石碑组成的碑林，不过多为后世之人所作。 影壁之后，面对“精忠报国”的匾额，和其他岳庙一样，跪着被认为是害死岳飞的五人。轮不着学者去研究，历史的评价，融合着当世或后人的认知与情感，就这样被固化了。 杀害岳飞的元凶，究竟是宋高宗，还是秦桧，颇有争议。我认为历史的结果由合力构成，寻求正统的承认，走上正轨的王朝军队国家化的需求，士大夫政治重建下的文武之争，乃至社会和平的呼声，综合的因素最终铸成了岳飞的悲剧。在各种解读下，岳飞成为了一种象征，岳武穆，岳忠武，历代香火缭绕，被千载崇奉景仰。肉身虽死，精神永生。 朱仙镇大捷，十二道金牌，风波亭遇害，如果岳飞不死，会不会收复旧疆，直捣黄龙？历史的残酷就在于没有假设。 从岳飞庙穿过一个不大起眼的小门，又是别有洞天，这是来到朱仙镇者必看的关帝庙，大殿也同样雄伟壮观。除此之外，朱仙镇还有一座已经被列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的清真寺。这座清真寺规模宏大，历史悠久，始建于北宋太平兴国年间，带有浓厚的伊斯兰教中国式古建筑与装饰风格。原来大殿门窗以大片鱼鳞替代玻璃，尚有一部分被保留下来。 和基督教一样，伊斯兰教也在唐代传入中国。北宋时期，就有居住在朱仙镇的穆斯林建寺。明清时期，大量阿拉伯后裔赛氏家族以及被称为“马客”的陕西人等中外穆斯林商家，进入到朱仙镇这个中原商业重镇，修建了七座清真寺。其中的北寺，便是在北宋旧址所建的。寺中墙壁还记有明太祖朱元璋的御制《百字赞》。 战争不能让一切躲开，宋金朱仙镇大战时，据说这座清真寺便曾为岳飞的帅府。 从北宋到南宋，一天之内，穿越了150多年的时光。徜徉前人旧迹，观看今人新饰，感受中华文化的包容与博大，思索战争与和平，神飞悠悠千载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