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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真实的人

来源:羊城晚报     2025年10月23日        版次:A07    栏目:    作者:陈侗

  □陈侗

  

  梁世雄先生走了,我们的世界又少了一个真实的人。

  说梁先生是一个真实的人,并不是指他对“假”有多么痛恨——只要这种“假”不属于伤天害理,他会善意地相劝,但不会让人觉得剑拔弩张。

  比如我刚回到美院当老师那阵子,因为必须参加学院办的展览,不得不选了两幅仿古意的山水交上去,梁先生看了,说:“送去某某堂挺合适的。”我顿时就被这个评价敲醒了,意识到先生是在强调艺术源于生活的重要性,而这种似乎是向传统看齐的所谓“文人画”,其实远离了文人的本质。

  你想想,梁先生没有直接说“这不好”“应该怎样”,而是为这种画想到了一个去处,这是何等的高明且幽默。如果内心没有对真实的追求,表面上又要循例奉承,那么我得到的就只会是没有启发性的赞扬,或者令人泄气的批评。梁先生的眼界超出了这个层面,他往往从一个相当宏观但又具体的角度,把他的艺术主张传递给年轻人,这不仅仅体现了他个人的智慧,也等于在弘扬整个岭南画学的精神。

  我因为帮梁世雄先生编过画册和文集,十多年前又参与他在广东美术馆的个展策划,与他的接触还是比较多的,因此还有几件跟“真实”有关的事也值得一提。

  展览工作一开始自然会想到约请谁写前言,先生不是看谁的地位高、官职大,而是以了不了解自己的艺术为前提。当我提到某个名字时,他的反应不是“能不能请到啊”,而是果断地否决说:“他不了解我。”在我看来,这种否决既需要勇气,更需要格局,于是我趁机就建议将展览的名字改成“梁世雄绘画六十年”。我认为,梁先生既然是把艺术当做生命来看待,就不存在“从艺”这种说法。

  第二件事还是跟这个展览有关。有一天,梁先生的夫人容璞老师告诉我:“梁世雄昨晚一夜没睡好,因为你把画册封底全部弄成黑色的,他好不舒服。”我一听吓坏了,赶紧把他的一方印放大了,让红色占据了这个黑底的中心位置,这件事才算圆过去。千万不要以为老先生这是在搞封建迷信,或者他如何讨厌黑色,事实上,梁先生画的胡杨,画面上的黑色就很浓烈,整幅画也都是黑压压的,但这是在表现一种顽强的生命力,黑里面还有好多笔触造成的亮点,还有书法般的用笔气势,怎可跟一块死黑的油墨相提并论?

  当问及当年在关山月先生的带领下他们师生共同创作《向海洋宣战》的过程时,梁先生也说出了自己的一段真实经历,而他自己在这段经历中也担当了一个求真的角色。

  那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湛江正在搞的堵海工程让关山月先生觉得也许是一个不错的创作题材,于是派了一个老师往湛江打前站,看看有什么好画的。那位老师回来向关先生汇报说“没什么好画的”,于是关先生又派了梁世雄先生下去,得到的回复是“很值得画”,于是队伍就开拔了,于是一幅名作就诞生了。

  如果没有“艺术源于生活”这一观念的支持,梁先生怎么能做出跟上一位老师完全相反的结论?那位老师所持的艺术观念可能还是纯技术的、跟现实没有关联的,这与整个岭南画学显得格格不入;梁先生是现代艺术教育的第一批受益者,也是坚定的实践者,他能在琐碎的工地生活中发现诗情画意,这完全是因为他的思想与行动高度一致。

  这就是我想说的“真实”,它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被逼的,而是一种由历史和经验塑造出来的身心合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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