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说话”

　　□颜亮亨

　　六十多年前，复旦大学校长、数学家苏步青说：若是准许自主招生，他会先考国文，国文在水平线以下的立即淘汰。国文太差，数理化也学不好的。可见，他把语文作为最重要的基础学科来看待。

　　语文学习的基本任务是掌握语音、文字、词汇、语法、修辞的知识，阅读、记诵、欣赏若干古今中外名著，进而培养听说读写的能力。“听”与“读”是信息的输入，“说”与“写”是信息的输出，四者之间要加上一个“思”字。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是管总的，是信息的加工整理。

　　虽然“说”与“写”都是信息的输出，但前者比之后者在数量上不知要多几千、几万倍。有终生没写过文章的人，但没有一辈子不说话的人，哑巴也还有手语。从这个意义上说，“说”比“写”更重要、更普遍。

　　“说”比“写”难得多。除了有极少数七步成诗、倚马可待的天才之外，一般人写诗撰文可以旬日踌躇、反复修改，而交谈辩论则必须是刻不容缓，万一说错，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非有高度的思维敏捷性不可。

　　说话艺术是每个人在社会上立身处世、不可或缺的本领。会说话才能会办事，会说话才能会做人，会说话才能会交际。公务员要到群众中去讲解政策法令；律师要在法庭辩论中争取胜诉；评书、相声表演者要让听众对所描绘的故事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媒体“名嘴”要分析时政的风云变幻以吸引听众；教师要在三尺讲台传道、授业、解惑；商界大佬要在商业谈判中争取最大利益；外交家折冲樽俎、纵横捭阖，关乎国家利益……能言善辩、妙舌生花、口若悬河、舌如利剑，对这些行业的人来说，太重要了。

　　市井小民会不会说话同样重要。邻里能否长期融融泄泄、守望相助，普通的打工仔能否得到老板的赏识以求早得升迁，王婆的瓜能不能早点卖完……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会不会说话。

　　但会不会说话,并不完全取决于伶牙俐齿或笨嘴拙舌，而是俗谚说的“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对什么样人说什么话”，要看所处的情境、场合，看与谈话对象的关系：敌友、师生、老少、深浅、尊卑，等等，还要知道对方的籍贯、处境、性格、爱好等各种因素，然后决定应当怎样对话交谈。

　　说话时还要注意前言后语即上下文的连接，以免误解。几位年轻干部去慰问一位退休工人丁老。问：“您老高寿？”“七十九。”“厂里退休职工您最长寿吧？”“哪里，杨老活到八十四呢！”“那您也称得上是长寿将军呀。”“不过，他几月前归天了。”“唷，这回可轮到您了。”谈兴正浓的老人脸色陡变。毛病出在话语的衔接不对，前面刚说完“杨老归天”，就接着说“轮到您”，丁老就理解成“轮到我死”。如果他说“现在您就是长寿冠军了”，就不致有此误会。

　　情况不明不要乱说。我三十多岁时有一次得罪了人：附近中学的杜老师也教语文，与我有所交流。某天我到他房间，见一村妇躺在他床上，似很苍老，冒冒失失蹦出一句：“杜老师，你妈来了？”他嗫嚅地说，是我爱人，从乡下到镇上看病。这时彼此都很尴尬，我只好说，哦、哦，对不起，我改天再来，狼狈地走了。客观原因是房间暗看不清，而且乡村妇女多半苍老些。但我错在情况不明时妄下判断。以后想，应当是：“呀！杜老师来亲人了，她是……”对方自然会接下去介绍。

　　了然于胸，有时不见得要说出口。三国时期杨修因多言而丧命，可见，“会说话”不等于要说话、多说话。陆机《文赋》有云：“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警策之句，简称“警句”，以少胜多，统摄全篇，切中肯綮；而夸夸其谈、滔滔不绝者，却往往废话连篇、陈词滥调，虽多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