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童年与故乡

　　  □张浩

　　一株冠盖约60平方米的黄葛树守卫着竹坑古寨寨岗寨门，是竹坑的镇村之树。这是一株神奇的“母树”，枝干上附生着几种小树：榕树、拐枣树……近300岁的她是竹坑古寨的“母树”，见证着这里的历史变迁，距离古树约100米，便是竹坑开基祖祠堂。每一个出生在竹坑的孩子，都像是老树分叉出的树根，无论离开了家乡多久，思念依旧深深地扎根在黄葛树。

　　老树是一本时光书，每一个竹坑人都可以阅读自己的童年。他们的童年围绕着老树，向下扎根，向上生长。村里老爷爷总说老树有灵，要孩子们心存敬畏，可是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敬畏。小时候我和伙伴们喜欢围着黄葛树玩捉迷藏，甚至把树洞里面的香烛和酒杯挪出来，然后从树洞下穿过又绕回来，几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夕阳西下，母亲的呼唤声穿过林荫小道。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春风一到寨岗，老树更加生机勃勃，麻雀也跟着来了，还有喜鹊、鹧鸪、翠鸟、黑卷尾……这些都是村里的老人告诉我的，我只能认出麻雀，又小又可爱的麻雀。我总是想要抓住一只麻雀，不是为了把它关进鸟笼，而是为了能在村里耀武扬威地走一遭，像凯旋的大将军，收获同龄小孩的羡慕和大人的夸赞。

　　有时候，我也会一个人仰望老树，从低处往高处看，总觉得树比天空高，后来大人告诉我世界上没有比天空更高的事物，直到在网络上看到梵高的《星空》，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树可以比天高，那是不曾被扼制的想象力。

　　我本是不喜欢夏天的，因为夏天太热，花蚊子咬人也很厉害，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但唯独喜欢夏天在老树下听爷爷讲故事。光阴可能忘记了修剪枝叶，老树才能如此之大，遮天蔽日。

　　我们经常搬个小凳子坐在阴凉之处，享受着老树底下的凉爽、宁静和惬意。这个时候爷爷会讲那些有趣的故事，有时候讲二叔家的狗、大伯家的猫，讲菜园里兢兢业业的稻草人；有时候讲他放牛的童年，讲父亲小时候啼笑皆非的吹牛，讲竹坑艰苦奋斗的村史；有时候也会讲嫦娥奔月、后羿射日、狐假虎威、猴子捞月等神话或寓言。有时候，我会一个人偷偷爬上树，我想这样才能摘到月亮，那猴子真是不够聪明，水里的月亮哪能是真的呢？还是爬树摘月亮实在一点。

　　《史记选讲》讲到“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我不由得对这位先师产生崇高的敬仰。大树挺拔苍翠，孔子在树荫下教弟子学习礼仪，他告诉我们学习是不受地方和环境限制的。教书育人，一棵树，几个人，足矣。恍惚间我又想起树下的老人和少年，那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故事，是对一个少年最好的教育。

　　“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树和教育总是密不可分的，而老树的一生也是在言传身教，她朴实、沉稳、坚毅，不追求花花绿绿，也不会去攀比，一心只想着生长得更加枝繁叶茂些，好让人们可以更好乘凉。无论狂风暴雨，无论炎热寒冷，老树总是日复一日守护着村庄，守护着少年的童年与天真。

　　后来，乡亲们陆续离开故土到城里去谋生，老树孤独地凝望，大片田地长满了杂草……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或是大雨滂沱的阴天，那满地的落叶就是她的眼泪。乡亲们离开家乡，必是要路过老树，她是一位慈祥的老母亲，目送着自己的孩子追求诗和远方，孩子们背影被朝阳无限地拉长，直到消失在村口的转角。她也想念着她的孩子，每天朝阳升起的时候，就坐在村口等待，日复一日，直到年味挂满每一片树叶。

　　她更是一位智者，用睿智的眼神看着竹坑村在脱贫致富的道路上开花结果。她看着水泥路通往家家户户；她看着低矮破旧的瓦房拆的拆，重建的重建，剩下的也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创意美丽乡村墙画，望得到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上面写满类似的标语；她看着垃圾找到各自的归宿，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垃圾箱；她看着春耕秋收时驶进稻田里的机器；她看着父老乡亲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广场舞在村里流行起来，休闲公园里时常可以看见打牌或下棋的老人，孩子们走出去接受更好的教育……

　　我想她不再孤独了，乡村变美了，充满生机。很多乡亲从城里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了理念、资金、技术……村里多户人家传出小儿啼哭的声音，老树下玩耍的孩子多起来，他们还是那么顽皮。老爷爷也有更多故事可以讲了，讲村庄的蝶变，讲乡贤回馈家乡，讲一棵生命永恒的古树……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已经滋润古村的角角落落。

　　古树得到保护，黄葛树也焕发了生机，她聆听老人们讲乡村振兴的故事，看故乡的蝶变，看童年的美好，看坚守在古村的家乡人过上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