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我的方向感向来不太好,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常会迷路。可是每一个陌生的地方,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个待解的谜,我对它们充满了好奇,到了那儿一定会到处走走,随意看看,总想从中找到或发现些不一样的地方。在陌生的地方,每次走出住处前,我都要努力记住大致的方向,记住我走的那条路是向左拐,还是向右拐,回来时尽量顺原路返回,尽管这样,还是会时常迷路。 在陌生的地方,看沿途的风景,看路边遇到的人和事,都很有趣,虽然多半时候看不明白,或者说我所看到、猜到、想到的,往往与事实并不相符,甚至相去甚远,可我还是无端地觉得,陌生的人事和风景,是值得冒小小的风险去看的。都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大概就是因为熟悉而缺少探究究竟的好奇心了吧。这些年来,在一些陌生地方见过的人和事,印象多半已经模糊了,而一些漂亮的路口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路口,像一帧帧风景明信片,虽然在记忆里已然泛黄,却不会从记忆中消失。原来最容易被遗忘的东西,会给我们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皖南的徽州,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有一段时间,我每年都要去徽州转转,有时一两次,有时两三次,遇到有人邀约,则没有了次数的概念,有机会就去。我对徽州的喜爱,到了近于迷恋的程度。第一次去徽州屯溪时,站在镇海桥上,忽然就想起郁达夫的《屯溪夜泊记》,想起上世纪30年代,徽杭公路通车,郁达夫一行应邀访问徽州。那一夜,他们就宿于镇海桥下的客船中,“浮家泛宅,大家联床接脚,篾篷底下,洋油灯前,谈着笑着,悠悠入睡的那一种风情,倒的确是时代倒错的中世纪的诗人的行径。”我站在镇海桥上,看着桥西的横江,桥南的率河,桥东的新安江,又看看桥下流淌着的清澈河水,觉得自己正站在某段历史,或是时空的交汇点上,眼前,桥南的黎阳老街和桥北的屯溪老街,隔桥相望,不远处,三江汇流,波光粼粼,此时舟楫已然远去,时光无语,可眼前的一切,分明又在讲述着那个帆影如林,商旅往来的旧时光。我从桥北走到桥南,又从桥南走回桥北,望着横江、率河与新安江,仿佛自己就站在某个不太明确的路口,它连接南北,又贯通古今,幻影如谜,让人因此而心生些许感慨。 也是在徽州,也是在一座老石拱桥边,我被那个漂亮的路口迷住了。那天下午,大概四五点的样子,我从一条铺着石板路的老街上走出来,向着那座老桥的方向走去。老桥横在一第南北向的河上,河不宽,桥也不长,我不知道河与桥的名字。我从东面的老街往桥上走,手里拎着刚刚在老街上买的徽州烧饼,霉干菜肉馅的烧饼,用桶炉烤出来,喷喷香。快走到桥边时,才发现沿河有路,与老桥的桥头相接,沿河一溜徽派老房子,粉墙黛瓦,高低错落,水墨画般养眼。路边有一株高大的银杏树,银杏的叶子已经黄了,一个老人,坐在树下,阳光的金色和银杏叶的金色,映在他的脸上、身上。我被那样华丽的光影惊呆了,站在路口,隔着不远的路,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一抬眼,看见另一边的桥头,在沿河的岸边,沿河的人家,伸到河边的石阶、石埠,还有桥头一株叶子已经红了的乌桕树,它高出河边人家的屋檐,在远远的连绵群山的淡蓝山影里,点亮了桥头的另一个路口。 有一天下班,和往常一样坐班车回家,车子在一个路口遇到红灯,停了下来。那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情绪不太好,等车时无聊,就茫然地望着窗外,看见十字路口南北向的道路两旁银杏的叶子黄了,金灿灿的黄,东西向路旁栽的是梧桐,梧桐叶子是深黄、黄褐,兼有黄绿色,颜色要丰富斑斓得多。这个秋天,那两条十字交叉的路,像各自奔流的时光之河,我们停在河的交叉处,看着不同的风景,忽然觉得那个熟悉的路口,在此刻,竟然美得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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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路口
来源:羊城区域
2023年02月17日
版次:ZHA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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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章铜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