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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

鬼故事的结尾

来源:羊城晚报     2019年07月07日        版次:A07    作者:

    

  以前的聚会,文学是谈话的主题。那会儿我曾经拿一个问题,问过许多写作者:你愿意对别人谈你的作品构思吗?你怎么看自己的写作资源?

  肯定和否定的回答都有。有人说,曾经讲述过自己的构思,小说的标题和主体故事,提前一步,被别人写了出来,尤其标题,等于是他小说最重要的内核,于是写到一半的小说再也写不下去。有人则很自信:即使别人听到了有什么关系?我写的肯定和别人不一样。

  最近看到莫言的一套小开本的短篇书,背包里放上一本,去石家庄开了一个看稿会。其中有一篇《神渔》,被阿城说成是“可能是我听过的最好的鬼故事”。引起我的好奇,觉得正代表我心目中莫言的短篇气质:民间意味,蒲松龄笔法,亦真亦幻。就仿佛回到了乡村大树下,或者黑黢黢的油灯旁,分不清神鬼玄狐,还是作者编排出来的那些充满民间想象与智慧的故事。 

  《夜渔》正是这样:写的是孩子“我”和九叔夜间去抓螃蟹的故事。环境描述和营造是很动人的,中秋时令,夜色漫漶,水天水地,九叔在河里筑坝,插上高粱秸秆编的栅栏,等螃蟹来到。然后,画风变了——

  “九叔摘下一片亮晶晶的树叶,用双唇夹着,吹出一些唧唧啾啾的怪声。我感到身上很冷,便说:九叔,你别吹了,俺娘说黑夜吹哨招鬼。九叔吹着树叶,回头看我一眼。他的目光绿幽幽的,好生怪异……我慌忙咬了一下手指,十分疼痛,说明不是在梦中。伸出手指去戳了一下九叔的脊背,竟然凉得刺骨。”

  是鱼怪变成了九叔,还是九叔变成了鱼怪?莫言的描述,将现实与幻境,都变得仿佛可以触摸。马灯的光芒里,出现一枝洁白的荷花,“我”不由自主下水,走向荷花,怀着迷醉,怀着甜蜜的忧伤,但却接近不了。把我从水里拎出来的还是九叔。然后我看到了一个脸如银盆的女人,鬓角上别着一朵鸡蛋那么大的白色花朵,香气扑鼻。我怕她是狐狸,要求摸一摸她屁股后面有没有尾巴,她答应了。而她插下一根高粱秆,青色的大螃蟹们就一只一只走进麻袋里……

  天亮以后,我从睡梦里醒来,故事换成另外一个解释的版本:九叔说他摔了一跤,我就不见了。因此回村子叫来了人,找了我一夜。而我身边的麻袋里,却是满满的螃蟹。我记住的是女人送的四句话:镰刀斧头枪。葱蒜萝卜姜。得断肠时即断肠。榴莲树上结槟榔。

  鬼故事到这里好像要结束了,但莫言写了最后这个结尾:25年后,就像荷花女人当年说的,在新加坡的试衣间,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一个女人翩然而出,“她对我妩媚一笑,转身消逝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她的笑容,好像一支利箭,洞穿了我的胸膛。”

  都说莫言的短篇,往往安排了一个“豹尾”。是这样的吗?可我对荷花女人送的那四句话,其实并不理解真意。

  钟红明   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