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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

拆蟹粉

来源:羊城晚报     2019年10月13日        版次:A09    栏目:人文周刊·专栏    作者:王蕙利

    

  □王蕙利

  每年一到农历九月上旬,膏厚体肥肉丰的大闸蟹,便成了乡人最惬意的味蕾享受。

  有关大闸蟹的鲜美,相信没有多少人会持异议。清人李渔就曾说过:“蟹之鲜而肥,甘而腻,白似玉而黄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至极,更无一物可以上之。”但这位老饕同时也提出:世间好物,利在孤行,烹饪螃蟹一定不能破坏它的形体,整只清蒸,边剥边吃,才能鲜美不流失。私以为,他老人家若是尝过一勺黄澄澄、油腻腻的蟹粉,多半不会下此结论。

  蟹粉,也叫“蟹油”,乃蟹肉、蟹黄用猪油“炼”成的蟹味绝响。它是乡人为了能长时间品到蟹香,巧思出来的“存蟹防饥”之法。而对于我来说,蟹粉还承载着不少幼时的记忆。

  记得过去一临蟹季,外婆就会照例买上几斤大闸蟹,回家熬一罐蟹粉。然正所谓“美食来之不易”,熬蟹粉的工序写出来可能只有几步,真做起来却极费事。其中,最麻烦并非是“熬”,而是熬之前的“拆”。

  拆蟹粉对于蟹的要求不高,断螯缺足的亦可,只是以雌蟹(蟹黄是熬蟹粉的主角)为好,且重量控制在一两到一两半之间。大了不划算;小了太麻烦。

  与拆蟹粉的复杂程度相比,所需工具却显得异常简单:两根用竹筷削成的签子外加一把袖珍榔头。如今想想,仅仅凭着如此简陋的物器,外婆居然能把蒸好的大闸蟹,剔得肉是肉、黄是黄、壳是壳,巧工之技,简直不可思议。

  印象中,外婆先将蒸熟后稍稍放凉的蟹搬上桌,而后系上围裙,心平气和地坐到八仙桌前,先一一掰断蟹足和蟹螯,置于边上,再扒开蟹壳,把一团团橘红色、被林黛玉赞为“壳凸红脂块块香”的蟹黄,用竹签剔出来。之后握住蟹身,摘去蟹胃,一掰为二,用竹签仔细地将蟹肉一丝丝从身子里剔出,舍不得留下一分。

  肉花翻飞间,玉白蟹肉被簌簌地剥离出来。最后,就该处理之前掰下的蟹螯和蟹足了。大闸蟹的两只螯里肉不少,逐一将之敲破,剔出蟹肉。至于蟹足,从关节处掰断,便成了两头通的管状,用更细的小竹签一捅,瞧,一条完好的腿肉便出来了。

  等到将桌上螃蟹拆卸完毕,便可进行下一步的熬制了。把蟹肉连带蟹黄一并下到已用葱姜煸过的油(最好用猪油)锅中,小火慢熬。边熬边不时用铲将蟹黄碾碎,并添适量盐调味。至蟹肉泛出微黄,蟹黄的精髓渗到了油中,锅里浓香一片时,这蟹粉就算熬成了。俟其凉透,存入罐中。

  家里一旦有了这罐集猪油香和蟹鲜于一体,口口销魂的尤物,以后无论用之烧菜、煮粥,还是裹馄饨,放到哪里鲜到哪里。即便最简单地下一碗面,挑入些许,味道都会产生质的飞跃。奈何当时受条件所限,等闲吃不到。须得等到过生日时,才会有此特殊待遇。

  自从外婆去世后,家中就无人熬蟹粉了,真想吃了就上饭店。现在的人怕麻烦,直接吃蟹都嫌麻烦,更不要说拆了。

  直到去年,有朋友送来不少大闸蟹。一时吃不完,我便寻思着,是否按记忆中当年外婆所用之法,拆些蟹粉出来。

  惜乎,本人实在未将外婆这套拆蟹粉的技术学到家,总有边边角角拆不干净的地方,不免一边拆,一边吃。到最后,索性将掰下的蟹螯也颇为自然地放到嘴里,咂咂、尝尝……边做边品,倒也其乐无穷,顺便也算重温一段儿时的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