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的眼光

　　□肯迂

　　近来看的是《苏雪林日记选》，厚厚一本，内容丰富，蛮好看的。此书是据台湾成功大学所出《苏雪林日记》选编的。

　　日记里有几节苏雪林记读几本书的读后感，颇是特别，出人意料。

　　读《红楼梦》，“抄原本《红楼梦》，不通文句简直俯拾即是，曹雪芹如此不通而浪享盛名二百年，岂不可怪可笑？”“虽仅四十回，将前八十回散漫松懈之《红楼梦》一笔一笔收束，笔力至大，文思至密。尤其黛玉病死，宝钗出阁用倒笔，诚为千古未见之格局，亦千古未有之大文，胜《史记》《汉书》十倍。《红楼梦》之所以成为名著，皆恃高鹗续文，否则雪芹原文有何价值之有？”

　　读张爱玲小说，“晚看张之资料，各报大登特登，曾虚白、夏元瑜、高阳万所不及，亦人类好奇之过，看她作品，其小说皆在一书，平平而已，不及琼瑶远甚，谓为女作家中第一，我所不解。”“看张爱玲少作《金锁记》，无非《红楼梦》笔调，不及台湾女作家远甚，夏志清誉为女作家第一，实因他在美国看不到台湾文艺作品之故，其所作文学史当无价值。晚看张著《金锁记》，不知其好处何在，丢开手。”

　　还有读《史记》的，“看《史记》第七册，觉得太史公文笔并不甚佳，不如唐宋八家远甚，以宋称龙门笔法为不及，归有光一生崇拜史公，其于《史记》用五色笔圈点，不知好处何在？”

　　苏雪林集教授、学者、作家于一生，民国时就与冰心、丁玲、冯沅君、凌叔华并称中国五大女作家，且得享高寿，活了一百多岁。这样一位文坛与学界的大名家，其读书的眼光却也如此特别。

　　编者称，苏雪林的日记很少记在正儿八经的日记本上，多写在信手抓来的本子上或她自己用杂纸装订的“百衲本”上，字迹潦草，不分段不分行甚而不加标点，其初衷是备忘抒闷，她曾有嘱，在其行将就木时“一概将其付之丙丁”，后来是她供职的台湾成功大学认为这些日记里有难得的史料，值得留存，遂将其出版出来。于此可见，苏雪林记日记并没有打算给别人看，也就用不着故作夸张语以惊世人，她的这些有关读书的记录，一定就是她真实的读后感。

　　虽说苏雪林读这几本书的眼光我们不大能赞同，却又是值得我们尊重的，吃菜各人有各人的口味，读书各人有各人的见解。且编者又言，苏雪林在大庭广众下本就是我行我素的，在私密的日记本上更是纵横无忌了，她的日记，上不看“天”色，下不看脸色，因本就不拟出版，也就根本不虑他人评说，既狷又狂甚而癫。所以，苏雪林这一个独抒己见的真，又尤其可贵了。

　　《红楼梦》，张爱玲小说，《史记》，世人一个个都说是好得不得了，却不知有几个人是真正有自家见解的，尤其《史记》，众口一词都会赞“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又不知有几个人是真正把一部《史记》从头到尾读过一遍的，怕多的只是人云亦云而已。矮子看戏，跟着起哄叫好，这才可笑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