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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耕社会,分布于上海郊区的成千上万条小江小河互为沟通,最后联通黄浦江,构成了一个长年累月、昼夜不停、川流不息的淡水网。七八月间,雷电交加,狂风暴雨裹挟着田间泥土流入江河,会使本来清澈见底的河水泛黄成浆。有民谣为证:“东海龙王发号令,雷公雷婆齐助阵。瓢泼大雨倒下来,江河海面脸泛黄。”这时,以小江小河为家的鱼儿,就会借浑水纷纷往外涌。鱼眼亮如明灯,平时可洞察占方五六米范围水域,所以,“清水河里难扳鱼”。但发浑水时,鱼都成了“睁眼瞎”,“扳鱼”正是好时机。 古人称扳鱼为“罾鱼”,称扳鱼的网为“罾”。《说文解辞》里便说:“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扳网分六尺占方和十二尺占方的两种规格,后者俗称丈二网或大扳网。扳网通常用四根竹竿当支架,支架上扎一根较粗的起网竿和起网索。 想扳到鱼,选好下网位置很重要,扳网必须置于鱼儿必经之水域。而潮水来时,鱼儿游速如箭,起网时间也很重要,只有当鱼儿入网和起网为同一时点才可成功扳到鱼。 我从小就喜欢看人扳鱼。第一次亲自扳鱼,则在十四岁那年。时年7月下旬一日下午,连续下了二三小时暴雨,河里水位猛涨。风雨稍小些后,几个邻居就扛网去扳鱼了。我和弟弟也戴好笠帽,穿好簔衣,带上网具,奔向夏家浜出口的“三华洋”地段。 天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雨。我们俩抢占到一个下网点,开始扳鱼。水位依然很高,扳网吃水很深,1.5米左右高的网架仅露出水面七八公分,两只外网架被潮水撞击得不停颤抖。网架吃水深,起网就吃力。我和弟弟一个时辰下来,只扳到几条小毛鱼。看看其他人不时地扳到青鱼、黑鱼、黄斑鲫鱼,我俩不免心生羡慕,暗中自责下网位未选好。 就在我们俩垂头丧气地准备收网回家时,大叔父来了。他可是村上捉鱼摸蟹的高手之一。他说,网下水时先别急,握住起网竿调整网架,平衡后再缓缓下网,这样就可“下网无声”;四只网脚同时扎入河底,网底便无空隙;起网时动作要轻,当网脚脱水后要加速起网,这样就能稳稳抓住入网之鱼。他边说,边示范,下网、起网,动作娴熟,第一网就旗开得胜,一条七八斤重鲤鱼在网里活蹦乱跳。我俩终于找到了自己未能捉到鱼的原因——扳网技术太差。大叔父传授给我俩不少浑水扳鱼的技巧。 但浑水扳鱼不仅考手技,还要凭眼力,学会看水花。诸如此类技巧真是难以言传,只能意会。从此以后,我和弟弟一有机会便蹲在河边观察鱼游动时所发生的水花特点,琢磨扳鱼技巧。 人说垂钓可陶冶人之情操。在我看来,扳鱼意义不亚于垂钓,它不仅有体力的磨练和物质的收获,更有利于宁神养心,对智力和意志力皆有锤炼。记得有一次,风大雨急,我扳鱼连续两小时无获,不由心生烦恼,决定起网回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我正懒洋洋地起网,谁知道网脚刚脱水,就见一条五六斤重的乌青在网里翻滚。我高兴得两眼只顾盯着网中鱼,一下忽略了身体平衡,两脚一滑,身体往前一倾,结果鱼未抓到,人却掉进河里,成了“落汤鸡”。这件事我一直铭记于心。我由此发现了自身性情急躁的弱点,悟出修身养性的重要性,而这些远比我扳到一条大鱼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