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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归

来源:羊城晚报     2020年03月27日        版次:A11    作者:谢新源

    

  □谢新源

  “出工啦!出工啦!”清晨,这倏地回响在村庄上空的吆喝,不啻于一声春雷炸响。

  太阳尚隐没在地平线之下,只是村子东南方上空横着的几条暗红色云带,透出些许的亮光,便听到有人在我睡着的西厢房外面喊。墙外,是通向村中老祠堂的一条胡同。

  “起了!”我迫不及待,翻身而起。

  回家过年,是我早有的打算。我已经许久没有踏上故乡这魂牵梦绕的土地了。想着年前年中去探望对门一直亲热慈祥的章奶,去会会从穿开裆裤就玩在一起的发小;到村东小学校去看看当年读书的教室,到曾经抗洪的潴泷河堤上去回想那一幕幕的险情,到劳作过十二三年的田野去体悟当年汗滴禾下土的艰辛……然而,这一切还未来得及去做,“疫情”便如一阵旋风刮了过来。

  我被宅在了老家,十四天后,即便想返回南方生活的城市,得到村委和镇里去开放行条。回来后,又得自我隔离14天,前后一个月。何必呢?我曾止不住一次次自问:有着万众一心的抗击,疫情泯灭的日子还会远吗?也因为,春天业已来临,万物正在复苏!

  这不,“出工了!”的吆喝声,正响起在街头巷尾。

  我走出家门,向着村西南的河湾走去,去寻找春天的存在。

  出得村口,我正要抬头张望,含着几分水气的太阳光猛地扑入眼帘,瞬间便模糊了我的双眼,忙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方看清脚下的路面。春果然是来了,麦苗儿纷纷挺直了腰身,似乎能听到它分叉拔节的声音;回旋在河湾里的风,虽不免仍然料峭,却分明能够感受到它的温煦。尤其,顺着河堤蜿蜒而去的那行柳树,细长的枝条挂上了似有还无的绿,随风摇曳,舞者般的曼妙轻盈。

  跨上河堤,我的眼前不禁一亮,四五丈宽阔的潴泷河面,哪里还能看得到冰的踪影?一河的水,披着淡淡春色,跳动着星点银光,舒缓从容地自村西流来,在我的脚下拐了个九十度的弯,向着村南更远的地方流去。

  不知谁家的小绵羊在堤坡上悠闲地走,啃噬满河堤的枯草。我索性斜躺在堤坡,眯上眼,接受着春天阳光的抚慰。我很想能沉下心来,仔细去体味春的律动,或欣赏一番她柔媚的容颜。岂料,只不过一袋烟的功夫,便通身暖意融融,心性萌动,就想用手去扒开身下那层枯草。身下的土地是松软的,而且,透出一丝儿的潮湿之气。果然,鹅黄色的草芽就要拱开了地面,即将探出身子,展示它那特有的茸茸的绿。我凝视着那黄嫩的草尖,就想,春其实并未走远,更不曾消失,她只是在冰和雪的覆盖下,藏身于我们足底深厚的泥土里,稍作休憩,积攒力量,待到北风远去东风吹至,便倏然醒来,抖擞了精神,注入大地以无穷的生机和活力!

  我终于找到了春。

  几只燕子从天边飞来,在河面上空翻飞,扇动着的翅膀,撩起河水,划开涟漪圈圈。村子里男男女女一行人,肩背锄头,走到河边。他们挽高裤脚于大腿根,一手将锄头、鞋子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手手相牵,涉水过河,到对岸的河湾去松土。远望着他们倒映于河水的身影,就想起那个春天,曾经发生过的一个故事。我们村与河对岸的张庄村本以潴泷河为界,而不够安分的河水却常常突破了堤岸,忽南忽北地改道游走。当它最终固定成为现在这条河道的时候,离原来的老河道已向北移出了数十丈之远。

  “既然以河道为村界,现在河道北移,这河南空出的地就该是你们张庄村的了。”另一座邻村有好事村民,想要挑起事端。

  “以老河道为界,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咱们说啥都不能改!”张庄村的老者纷纷出面主持公道。         

  那几个邻村的好事者,既尴尬又无趣,只好怏怏作罢。

  我们村和张庄村,原是明代从山西洪洞迁徙而来的两位亲兄弟,各自繁衍数百年,成就了河北河南这两座数百人的村子。

  二月春风似剪刀,但若想用它来剪断绵延既久的兄弟亲情,却是非得被钝出个硕大的豁口不可。

  太阳像攀着了天梯,快快地升高,一丝丝亮丽且有些儿炫自的光线,毫无拘束地肆意洒落,气爽风柔,天地间充盈着浩浩清和之气。

  “……低压电杆两丈二,高压电杆两丈八;装上一个小马达,嘟嘟喔喔把套拉,嘟嘟喔喔把套拉。……”

  一曲豫剧《朝阳沟》唱段,从河的西头传来,随声而至的是只小船的划出。我认得这是邻村渔夫梁二发。他站立船尾,轻轻拨动一河春水。而两只黑色鱼鹰蹲在船头,犀利的目光在河面上专注地扫视,随时准备着扑入淡蓝的水中。

  春已无处不在。

  小绵羊大概吃饱了肚子,小心翼翼走到河边,前腿微曲,一口一口,吮吸散发着甜味儿清清净净的河水。它边吮吸边扑嗒着双眼,显出安然和很是受用的神情。我亦站起了身,向着春光笼罩的四野贪婪地张望。恰有一行在南方过完冬的大雁,“呱呱呱”地鸣叫着,飞回太行山以北更遥远的地方,去过一个更为舒适的夏天;一匹枣红色大马,拉着掛平板大车,沿着河堤,到村南土岗子上的砖瓦场拉砖,那“嘚嘚嘚”的蹄声,宛如春的鼓点,响着几分悦耳的清脆;又有几只喜鹊在天上打了几个旋,落在我头顶的柳树上,于枝条间蹦来跳去,“喳喳喳”不住地叫,过去村人们形象地说它也在“叫春”……

  春天是真切地来到了小河边,回归了广袤的大地。我深深吸了几口温润且含着几许馨香的空气,鼻翼由不住地翕动,似乎在品咂着其中春的味道,感受春回大地,大地母亲孕育和分娩生命那磅礴的力量!

  望春归,我,所有的心愿这也就可一一了却了!